“全部被一张表格所框定。”
或许是借烟酒缓解了一下压力，花开半夏的精神状态略好了一些。
“可悲的是，在姜柚的双亲去世以后，懵懂的她依然恪守着表格上的一切，明明什么都发生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每天照常上学、放学、睡觉…就睡在双亲的尸体旁边。”
“在我进入屋子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她双亲去世的第七天。冰箱已经空了，整个屋子都散发一股恶臭，我根本无法想象那样小的孩子是如何生活的。”
苏语雯细眉一撇，道。
“你…帮她隐瞒了双亲亡故的事。至少是隐瞒了他们的死因。”
木州这座城市，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但就姜柚父母的死法而言，如果传出去，必然是个轰动全国的新闻。
可前世那么多年，苏语雯从未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所以…
只能是花开半夏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听苏语雯点出了这件事。
花开半夏先是一惊，不可置信的看向她，随即闭上眼，沉吟了一会。
“嗯…你说的没错。我动用了几乎全部人脉，付出很大代价，最终将这件事掩埋了下去。没有人知晓真相，那些亲戚们也只是听说姜柚的父母死于一场意外。”
“当时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去做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可能因为我觉得他们决裂是因为我，所以感到愧疚，也可能只是单纯出于对姜柚的怜悯。总之，我买下了这栋房子，同时担负起姜柚的监护人一职。”
“但从那时起，姜柚就患上了复杂的精神疾病，眼前经常出现幻觉，拒绝与他人接触，并且攻击性极强。”
她又点燃了一支烟。
吸了口。
“我给她找了很多心理医生，但都说她的病无法根治。通过副作用很强的药物控制，她姑且是能和其他孩子一样正常上下学，但回到家里依然容易失控。”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某天。”
“姜柚笑着回到家里，告诉我，她找到了一生一世的好朋友。也是从那天开始，她的精神状态出现明显的好转。”
“后来我成为了玩家，除了用积分让生活变得越来越好以外，我也逐渐走入玩家的世界，开拓了更多的人脉。这其中，有一位被称作‘医生’的特殊玩家，他擅长用副本里获取的道具制作各种神奇的药。”
烟头突然从花开半夏的指尖抖落，她的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后将烟头踩灭。
“配合着从他那里交易来的药，姜柚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稳定，她变得活泼开朗，和同龄的其他女孩子别无二致。而她平时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有关朋友的事。唯一的，最重要的…朋友。”
“但她从未告诉过我那个人是谁，地下室也成为独属于她，从不向我开放的禁区。我只知道每次在那儿呆上一段时间后她会变得平静许多，但我不知道那儿装满了极端的执念。”
“直到今天发生这件事，直到我看见那一墙的照片。”
花开半夏神情复杂的看向苏语雯。
“我才明白过来，疾病可以根除，精神状态可以控制，但已经扭曲定型的人格没有办法修正…从一开始我的方向就错了。”
“现在说这个可能有点迟，但我必须替姜柚向你道歉。如果你想要什么补偿，我会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的…”
苏语雯拍拍手。
“看样子，故事已经说完了对吧。”
花开半夏表情一僵，随后蹙眉看向苏语雯，质问道。
“你觉得我在编故事吗？”
苏语雯露出微笑。
“怎么会，我并不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它对我而言呢，就只是一个故事，也只能是一个故事。”
真狡猾啊。
这应该是大人惯用的手段。
面对小孩子的时候，用自己那套话术去诱导孩子，限定逻辑范围。只要是在大人创造的对话环境里，孩子就毫无辩驳余地，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倘若苏语雯只是一个单纯的十六岁高中女生，听完花开半夏说的这些往事，只会觉得姜柚的经历着实可怜，她会做出过激行为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
这副稚嫩的躯壳内，装着的同样是狡猾的大人灵魂，更甚者她还是个狡猾的玩家，又怎会轻易上套。
花开半夏讲的故事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何说出这些。
看似是因为她的发问，但听完整个故事后回头想一想，要想说明她与姜柚的关系，似乎完全没有必要带出那么完整的身世背景。
所以花开半夏的意图很明确。
限定苏语雯的逻辑范围，创造她想要的对话环境，为姜柚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赋予合理性，说的简单点就是“洗白”。
至于理由…也再简单不过。
对于姜柚而言，“雯雯”很重要，甚至是治疗心病一味不可或缺的药引。
“我想，在提到‘补偿’过后，你的下一句话应该会是‘希望你能原谅姜柚，以后继续和她做朋友，将她引回正道’…对吧？”
苏语雯的眼底绽放出笑意，却一点也不温暖，只带着十分凉薄的嘲弄。
“可你有没有想过，要受害者跟凶手共情，是多让人恶心的一件事？她经历过什么，遭遇过什么，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知道她差点杀了我，如果不是你刚好赶回来，如果我不是具备出刀技能的玩家，现在的我已经是血肉模糊的尸体。”
“所以——我不可能原谅她。”
闻言，花开半夏的手越攥越紧。
“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要留下来听我说这么多？”
苏语雯笑的很轻松，还带上一点黎夜式的恶趣味。
“因为好奇心。”
真的就只是出于这个简单的理由。
“……”
花开半夏沉默许久，放在桌上的双拳紧了又松，最终无力的摊开。
“如果你愿意配合姜柚的心理治疗，我可以给你很多帮助。我的那些人脉，死亡游戏的高级情报，全都可以用来交换。或者是我逃避失败惩罚的秘密，也可以毫无保留的告诉你。”
她开出最后的条件。
苏语雯凝视着花开半夏的眼睛。
如果只是她自己，其实完全可以不在乎姜柚做的那些事。虽然姜柚差点杀了她，但她也差点杀了姜柚。
勉强能算是扯平。
可是啊…她没有资格替“雯雯”这个真正的受害者去原谅姜柚。
所以她只是淡笑着拿起花开半夏手边那罐未开封的啤酒，使劲扯开拉环，随着一声汽响，她晃了晃啤酒罐。
“礼尚往来，我也教你一个社会常识吧。当你在酒桌上遇到不想继续下去的话题，或是想要避开的人…”
拿起啤酒罐一饮而尽。
咕嘟咕嘟。
嗝儿。
“这时候就该先拿起酒杯对他说，‘我干了，你随意’。”
“然后…”
放下空了的啤酒罐，苏语雯便从座椅上起身，直接向着玄关走去。
自顾自的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拖鞋穿上，她打开了大门。
背对着花开半夏留下一句话。
“我不会报警，也不会做其他多余的事情。而你需要做的，只是看住姜柚，类似的事情如果还有下次，她真的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