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还是别开门比较好。

老板如此想着,准备拉上铁门闭店。

虽然这只是一家小小的儿童玩具店,这几年甚至已经要濒临破产了。

或许已经破产了,老板甚至没钱交下个月的房租。

城里到处都是砸玻璃的声音。

他们能在这里抢走什么呢?毛绒玩具么?

但最好还是不要去赌,毕竟有些乐子人只是单纯的想要作恶罢了。

好像一把火烧掉这些逗小孩子开心的东西,才能获得扭曲的满足感。

铁门还没关上就卡住了,一双手伸了进来。

老板的心里咯噔一下,低头望去。

只有一个不大的少年站在门前,满身的枪药味。

一辆破轿车停在路上,大灯在他身后打着锈迹斑斑的白光。

那光简直胀眼。

“关门了!”

“麻烦一下,就几分钟。”

老板认识这个家伙,虽然不知道名字。

但这几个月他总会时不时的出现在店前,有时候只是隔着窗户往里望望。

有时候会走进店里转几圈。

又总是什么也不买,问起来就会摇摇头然后走开。

老板不觉得这么一个冷冰冰的男孩会想要买毛绒玩具。

他大概只是来踩点的?

那盯上这家店可真没眼力。

苏落在老板极度警惕的眼光里走了进去。

他终于要在今晚动手么?

老板想着,这家伙看上去就是个小孩。

自己的柜台下面放着一根扎满钉子的长棍。

他不觉得自己会打不过一个小孩。

苏落不知道老板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径直走到了货架的最后。

用双手轻轻抱起了一只棕色玩具熊。

这只小熊已经在那里躺了两年,静静的有耐心的等待着某个孩子将它带回家。

有钱人家的孩子们早已看不上这样的廉价玩偶。

女孩喜欢精美的换装娃娃和迷你家具。

男孩们指挥着小巧的战争机器们在地板上对垒。

穷孩子的父母则根本没有机会在这里消费。

就这样,这家开了五十年的毛绒玩具店要倒闭了。

这些动物们,要迎接的结局只不过是被丢进冰冷肮脏的垃圾场。

但有些讽刺的是,已经认命,任凭自己落满灰尘的小熊终于被一个孩子抱了起来。

他的手指擦亮了纽扣做的眼睛。

更加讽刺的是,抱起小熊的孩子,身上却沾满了火药与血的味道。

苏落有些开心。

每当领着妹妹走过这里的时候,她总是会在橱窗前短暂的停下脚步。

汽车带起的微风卷动她打满补疤的裙子。

小女孩只是有些贪婪的望着自己得不到的朋友。

苏落只能沉默的看着妹妹,心中满不是滋味。

父亲当年也是这样。

看着自己疼爱的儿子停在蛋糕房的橱窗前。

儿子想要的并非天上的星星。

只是想要在生日之际吃上一块小小的蛋糕。

可...就是这样的愿望,自己也无法满足。

可就是一块小小的蛋糕也遥远得像星星一样。

只能严厉的呵斥孩子赶紧离开。

那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

苏落现在已经完全能够理解了。

“我要买这个。”

看了看小熊身上的标签,他掏出了几张钞票。

“不卖!!”

老板伸手抢过了苏落手里的玩具熊。

苏落有些发蒙。

“我给钱的。”

“买东西当然要给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惜你们这群家伙恐怕从来没学过这道理!”

老板的语气恶狠狠的。

“我做的玩具只卖给纯洁善良的孩子!不卖给恶棍!”

他冷哼一声。

眼前的这个男孩有闲钱来这里买东西么?

这样的夜晚还漫步在无人的街道上。

他身上全是火药的味道,衣摆上粘着黑红色的血迹。

“你的双手都沾满了血!你的脏钱我是不会收的!”

老板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脏孩子。

这样的眼光挑动了苏落身上的伤口。

自己的手沾满了血么?

回忆着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保镖。

无论有没有打中血管,腿上中枪肯定得丢掉工作了。

赌场的老板不会为一个受了伤好长时间没法站立的废物继续支付薪水。

是...这钱是沾满了血,自己也不是什么天真的孩子。

他说得其实也没错。

苏落握紧了拳头,一股恼怒与莫名的仇恨感从心脏直冲脑门。

这家伙好像蛮不讲理的撕开了苏落脆弱的皮肤。

暴露出的是一个血淋淋脏兮兮,又羞愧难堪的孩子。

可...

自己有其他办法么?

他曾经想过很多办法去赚钱。

但无论打多少份工,手指一次又一次被砸伤。

妹妹还是饿得皮包骨头。

更别说在生日之际给她买一个...

哪怕是最便宜的布偶!!!

是自己想这么做么?

那些绑架孤儿当奴隶使唤的工厂老板...

那些强迫少女卖.身老鸨...

那些抢走农夫最后一粒粮食的官僚...

在佛罗伦萨的阴暗下水道里。

罪恶与贪欲在佛罗伦萨阴暗的下水道里汹涌奔流。

没人敢指着鼻子骂他们的手脏。

没人觉得他们手上的钱脏。

这些虚伪的东西!

他们在那些衣着得体油光满面的虫豸面前五体投地!

反过身去指责鄙夷这些...

住在“下水道”里的人。

苏落的愤怒卡在了喉咙里。

有什么灼热的东西在他小小的胸腔中积蓄。

他很想一拳打在这个老板高高在上的臭脸上。

把老板按在地上,一拳一拳的打碎他翘到天上的鼻梁骨。

或许还可以更过分。

他双手插在风衣的兜里。

右手慢慢抚摸着那把黑色的手枪。

那把沾满了母亲的血的手枪...

手指感受着金属枪管的冰冷。

冷冰冰的力量这永远是让别人服气的最好办法。

他几乎握紧了枪柄。

炽热的火要烧开他的喉咙。

血液会喷溅到每一寸地板。

无所谓吧?

就算自己把这个家伙一枪打死,把柜台里的钱一卷而空。

这也不过是今晚...

或者说佛罗伦萨无数罪行中...

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

自己有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爸爸...你还没有给我讲故事呢?”

“小莉雅你怎么出来了!赶紧回去睡觉!”

“不嘛!爸爸你说过今晚要给我讲故事的!”

一个幼小的身影抱着门框。

那是一个比妹妹还小的女孩子。

有着一头亚麻色的漂亮短发,小小的面庞肉嘟嘟的。

双眼里尽是天真的神色。

她的出现显然属于意料之外吓得老板赶紧转身护住女儿。

“赶快回去睡觉!”

苏落愣住了。

红色的幕布拉开。

故事发生在混乱的夜。

主角是是父亲、孩子和歹徒。

苏落傻傻的看着依偎在老板怀里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眼睛也看着自己。

那眼神是纯净的,没有带着恶意没有带着歧视。

只是好奇又怕生,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认识的大哥哥。

这场面好像似曾相识。

同一场经典戏剧的又一次上演。

只是这次自己换上了另一套滑稽的戏服。

握住暴力的人,总是会被力量变成自己不再认识的样子。

这难道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么?

浓烈的恐惧感瞬间打散了仇恨。

等老板安抚好了女儿再次转过身时。

男孩已经离开了,带着桌上的玩具熊。

“真见鬼!这些小偷......”

老板的目光定格在桌上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币。

这足以让这家小店继续经营下去。

“所以你赌什么气呢?拿金币就买了个破玩偶...”

“你能别在车上抽烟么?”

“切...”

弈开窗扔掉了烟头,马上就到苏落的小屋了。

这么晚了,等他开车回城南那估计快天亮了。

想想那臭老头劈头盖脸的谩骂。

他也不准备回家了。

“其实我觉得吧,这世上干坏事的人这么多,也不差咱们几个。”

“再说了,咱们是有底线的,欺良霸善的事咱们不做。”

“你也不是头一次干这些事情了,怎么老是往心里去呢?”

“是么...”

他远远的看着自家的小楼,一楼的灯还是亮着的。

妹妹肯定又没有睡觉,守了一晚上大门等自己回家。

她老是担心自家哥哥在外面出事。

“可不管怎么狡辩,作恶就是作恶。”

“现在我们还能选择干什么,不干什么。”

“以后呢?一脚踏进泥潭之后,你的鞋子就脏了,只会越陷越深。”

等到你的心慢慢的变得麻木,道德与底线就会越来越无力。

唯一保持纯洁的方法,就是不要弄脏自己。

不要去试图考验人性。

人是会堕落的,人性是经不起考验与诱惑的。

这样的事情,苏落见过了太多了。

这些年,他每天都想着明天就把枪扔掉。

可...他没办法放弃。

或许在未来等着他的,只有堕落成人渣这一条路。

他给了老板一枚金币,更多的只是在同自己争辩。

我给钱了!我多给了很多的钱!

说得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一些自己犯下的罪孽一样。

其实他也明白。

这些钱,这样的脏钱。

是没办法给自己买下一张通往天堂的车票。

但至少...

妹妹不用弄脏自己的手。

大门打开,彻夜未眠的伊芙冲了出来。

妹妹顶着疲劳的眼睛,抱着玩具熊。

抱着平安归来的哥哥。

或许在妹妹眼里,哥哥并非什么恶贯满盈的不法之徒。

而是一个披盔戴甲的骑士,总是会从危险的混凝土丛林中给自己带回食物和礼物。

两人拥抱着一言不发,直到妹妹的眼泪浸湿他的衣领。

今夜的北方战场炮火撼天震地。

七月一日的清晨,诺顿亲王死了。

炽天骑士团也在战斗中伤亡殆尽。

加莱最后的王被一连串的射击命中,华丽的甲胄挡不住步枪的子弹。

直到人们发现他的冻硬尸体时,他还紧握短剑。

一批又一批疲惫的赫利俄斯军队正在进驻城市。

已经没有城市还打着加莱的名号了。

加莱王国的历史最终还是结束了。

几千年前。

赫楞人在砖石铺就的街道上大声争论那些高深莫测的哲理思想。

好似文明会延续直到永恒。

数百年前。

在羊皮纸上绘出崭新的航线与机械的设计图。

好似科学进步与蓬勃发展的时代会延续直到永远。

现在人们或许终于明白。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光荣宏伟的诗篇也有结束的时刻。

它们只会在历史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

今夜的佛罗伦萨枪响此起彼伏。

无数人最终死在了新时代的前夜。

但他们现在没有。

两个心跳仍旧激昂的跃动。

苏落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只要这样。

只要能这样一直下去...

他觉得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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