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家被焚尽的部族。
汐奈捂住嘴，只感觉一阵恶寒。
她俯下身子，秽物即刻从嘴中喷涌而出，西米奴则连忙抬起蹄子防止彩虹溅到它脚上。
促她吐的不止是眼前犹如地狱的场景，而是这背后象征的意义。
黑猪，白狼，风豹，狐莲，熊吼，一个个耳熟能详的部族都在汐奈眼前化为灰烬。
它们在过往的几百年里也曾显赫，甚至逐鹿过可汗之位，而如今只剩下几面破烂的旗帜能诉说逝去的辉煌。
男女老少、鸡犬不留，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单纯的屠杀，这就是羽鸽打压异己的手段。
他连父亲和亲叔叔都能下手，更别说其他部族了。
可……为什么？
那个能说出「保护姐姐」的少年，为什么会堕落成这样一个魔鬼？
难不成是她教得不好吗？还是说……人的本性是无法改变的呢？
无论是哪点都像匕首般深深地刺穿她的胸口——正如她在羽鸽胸口里插着的那把。
内疚与悲伤化为胃中的苦水，将她心里最后的希望溶灭殆尽。
她将身子弯得更低，仿佛要将这些天吃的所有东西都呕出来。
见到汐奈这番失控的模样，坐在身后的绸瑰悄悄地抱住她的背。
“汐奈姐姐……没事吧？”
绸瑰那带着些许嘶哑的声音荡入她的耳畔，如同蛛网般撑住了她不断下坠的意识。
“……”
眼泪混杂着呕吐物滴落。
在沉默数秒后，汐奈擦了擦在嘴上残留着的秽物，接着重新看向前方。
“我们接着走吧。”
她们还远远没有到达目的地，那就是妈妈所在的赤羊部落。
这意味着她还要看到许多类似的光景，而那些都是她亲手培养出来的恶魔——羽鸽的杰作。
她握紧缰绳，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向前奔去。
但悲伤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尤其是对没心没肺的汐奈来说。
“呼，好累呀。”
她将刚刚猎到的乳白色肥羊扔了下来，随后拿出小刀准备剥皮。
嘿嘿，今天又能吃到大餐啦。
口水不自觉地顺着嘴角流出，溅到了羊的毛上。
“汐奈姐姐，我们才刚吃过诶。”
坐在火堆旁的绸瑰疑惑地歪起头。
汐奈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脸上扯开一道微笑。
嘿嘿，刚才把最近吃的东西都给吐了出来，肚子瞬间空了不少，现在的她感觉自己什么都能吃！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至于刚才为什么吐……她已经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这地方为什么会有羊呢。”绸瑰的语气带着些许担忧。
对啊，这里为什么会有羊呢？
汐奈将剥皮的手停了下来，接着仔细打量着羊的腿。
一般来说，野生的羊腿都很强壮，但这双羊腿却软弱无力。
这是家养羊！
汐奈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不妙的点。
一般来说，人们会将羊圈养起来，但总会有几只不听话的小羊跳出篱笆逃走，而这就是一只幸运的羊。
换句话说……这附近有其他部族出没。
不过担心随即转瞬即逝。
“这应该是头无主羊吧！”汐奈信心满满地说道。
在乌古汗国里，每个部落都会给自己的家畜加上不同的记号防止其他部族搞混，比如她们鹰巢部族的家畜脸上都画有圆圈。
而这头羊完全没有任何记号，与野生羊无异。
但绸瑰的话却把汐奈吓住了。
“呜呜，不对呀，您看。”
绸瑰将插在羊身上的箭矢拿走，结果上面赫然出现了一只黑色的羊头。
“这是……赤羊部族的标志！”
话音刚落，一根箭矢就落到了汐奈的脚边。
“啊呀！”
汐奈吓得跳了起来，但更多的箭矢却随之而来。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绸瑰咻得挡在汐奈面前。
“汐奈姐姐，快……”
嚓。
还没等「跑」字落下，箭矢就贯穿了绸瑰的胸口。
鲜血飞溅而出，在汐奈眼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啊啊啊啊啊啊……”
绸瑰倒在地上吃疼地蜷缩着，但对方可不会因此而怜悯。
一个女人骑着高头大马从草丛里钻出，提着尖锐的马刀向汐奈冲来。
“偷羊贼，受死吧！”
阳光将那明晃晃的尖刀的影子投在了她的脸上。
但她却没有逃窜。
绸瑰的啜泣与西米奴的尖吟夹杂着女人的吼声，不断地冲击着她的耳畔。
一阵莫名的冷静代替恐惧，支配着她那已然崩坏的心灵。
对呀，弱肉强食才是这片大草原应该有的色彩。
她在南方呆了太久，也在克洛依身旁呆了太久，已经被轻松愉悦的日子所腐化，或许早就忘却了这一点。
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每个人只是活着就已拼尽全力，如果想不被杀……
汐奈长吸一口气，紫罗兰眼眸中沉落着一丝绝望。
那就只能杀人。
就在马刀即将来到头上的那一霎那，她倾身闪过，反手抓住了女人的马刀，并将那家伙一口气扯下了马。
还没等对面反应过来，汐奈就已经将夺来的马刀反而架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她眨了眨眼，将对方的脸收入眼底。
红色头发，长相也很凶悍……好像是她的熟人，但如今，她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她。”
天空之神的声音再度从心中响起，与她的意识完美重合。
她现在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教出羽鸽这个怪胎，因为她自己正是个以杀戮为乐的魔鬼。
“汐奈姐姐……不要！”
绸瑰沙哑的喊声已经再难传进汐奈的耳朵里。
要不杀人，要不被杀。
但当她即将用刀的一面割破对方的喉咙时，那人却动了动嘴唇。
“羽涂……？”
她的低语旋即被一声更高昂的声音所覆盖。
“快住手！”
妈妈的声音？
汐奈颤抖地坐倒在地，接着迅速地爬到了绸瑰身边。
“你没事吧？”
她将绸瑰抱到自己怀中，这位可怜的女孩如今就像纸片般脆弱。
“我……我感觉有点晕。”
绸瑰大口吸着气，呼吸的频率却越来越慢。
“不要……不要死！”
这位可怜的孩子才刚刚从猪狗不如的奴隶生活里逃脱，却这么快就要逝去了……
泪水滚滚地从汐奈的眼眶里流出，一点点滴到了绸瑰的脸上。
绸瑰举起手，轻轻地触碰着汐奈的脸颊。
“汐奈姐姐，别哭了……这些天我很开心哦。还有，之前我骗了你，我其实很喜欢「绸瑰」这个名字……”
言罢，她的手就无力地垂落于地面。
“把她带下去吧。”
妈妈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汐奈现在已经没有气力抬起头了。
两个骑手翻身下马，把绸瑰从她的怀中拖走，汐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轻轻地扯住她的手臂。
她好瘦呀……可能只有小时候的汐奈那么重。
这么瘦弱的身体却替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一箭。
如今，眼看着绸瑰被抬上马车，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汐奈抱紧双腿，失落地坐在角落里。
就在这时，妈妈却来了，跟着那个红发女人一起。
“汐奈•希蕾娜，你可差点杀了个大人物。”
“杀人犯而已。”汐奈纠正了她的定义。
“你……！”
然而，红发女人完全没有生气，而是哈哈大笑起来。
“羽涂，你的女儿可真是有个性。”
羽涂看向底下的汐奈，长长地叹了口气。
“汐奈，我在信上强调了很多次这里很危险，你怎么还是来了？”
“这里是我的家。”
“你的家在南方，在希蕾娜堡！何况这里已经不是你熟悉的大草原了。”
羽涂双手抱胸，视线冷冷地扫向汐奈。
可回应她的是汐奈长久的沉默。
见到自己的女儿如此叛逆，羽涂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就这么在意那个女孩？要知道，她只是个奴隶。”
这句话彻底点燃汐奈心中的火焰。
这些天来见证的一切悲剧瞬间涌入心头，形成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驱动她站起身。
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汐奈抓住妈妈的领子，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仅仅为了一头羊，绸瑰就要沦落到这个地步吗？”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分明流着眼泪。
不仅是为了绸瑰，更为了草原的现状。
在如今的草原上，难不成人命还抵不上一头羊吗？
如果是面对农民受苦也会为之叹息的克洛依的话……她又会怎么做呢。
“嗯，没错，羊就是比人值钱。”
妈妈那简洁有力的回答击碎了她的一切幻想。
汐奈颤抖着将羽涂放下，然后退开几步。
羽涂整理了领子，随后面无表情地说道：“听好了，汐奈•希蕾娜，我们现在只有百余头羊，却要养几千号人，少一头羊就说明有一家人会饿死，现在你觉得羊重不重要？”
“你……们？”
就在这时，红发女人插了进来，大大咧咧地握住汐奈的手。
“很高兴认识你，羽涂的女儿，我叫落燕，我们一帮人是反抗暴君的「自由骑手」，由被羽鸽毁灭的各大部族的幸存者组成。”
“你们要……推翻他？”汐奈震惊地问道。
羽涂淡淡地摇了摇头。
“不，我们只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