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想法?”伊芙见他不再说话,于是问他。

“没什么。”雨切朝她笑了笑。

在说起这段旧事时,雨切的目光几乎一直都停留在她的脸上——也许正是为了回应先前对她的承诺,雨切相当坦诚地讲述了自己这段过往。

“所以你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留的,那位剑术师没有对你隐瞒?”勒莉尔问他。

“你认为我这个样子,能隐瞒得了?”雨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说的也是。”

微型奥兰拼成的方盘悬在半空,在冥德拉的头顶转动起来,很快,那方盘的缺口处停在了伊芙所在的方向。

“好了,现在该你了。”丝翠琪说。

伊芙有些不高兴,“这东西……真是随机的吗?”

“当然了。”丝翠琪催促她,“如果你觉得自己吃了亏,那就别磨蹭——争取在到达精灵地之前,每个人都轮上一遍,这样不就公平了么?”

“那好吧。”伊芙认可了她的说法。

“你想说点什么?”艾琳德问。

“就说一个我以前听过的故事。”她酝酿了片刻,开始讲这个故事:“很久之前,有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她住在继母以及两个姐姐的家里。由于看她不顺眼,傲慢又嚣张的继母总欺负她,打发她去做一些粗重的活,闲时又让她去壁炉旁待着,弄得她满头满脸都是灰尘,不仅如此,她的两个姐姐还为此嘲笑她,称她为‘灰姑娘’……”

就这样,伊芙凭着大概的印象,为他们讲述了一个“灰姑娘”的童话——夏尔·佩罗版本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如今,一提到仙女教母、南瓜马车与水晶鞋,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灰姑娘。

当她讲到了仙女将老鼠变成了骏马和车夫时,众人才意识到,她是在讲一个童话。

故事浅显易懂,而孩子们因此听得认真。勒莉尔弹起了她的诗琴,轻松而舒缓的曲调让氛围变得和谐。

伊芙注意到,每当自己看向丝翠琪时,这女人就会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很快,故事讲完了——在故事中,灰姑娘跟着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不仅如此,她还原谅了自己那两个刻薄的姐姐。一切皆大欢喜,而孩子们鼓起了掌。

伊芙看到,卡妮与迦耶萍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这故事很有意思,但又总有种以前听过的感觉……”芮迪萝说。

灰姑娘的故事很有象征性,事实上,很多民族的传统故事中,都有过类似的桥段,只是结局不尽相同。

“要发表点什么看法吗?”丝翠琪拍了拍身旁卡妮的肩膀,“姑娘,你从中学到了什么?”她问卡妮。

“我,我……”卡妮刚听完故事,情绪仍很激动。

“行了,放过她吧。”艾琳德有时很看不惯丝翠琪的做派,这位魔女似乎很喜欢看别人出糗。

“我倒是有个问题——”勒莉尔问伊芙,“水晶鞋为什么没有消失呢?”

在故事的最后,灰姑娘试穿了水晶鞋,并将自己藏着的那只拿了出来,将鞋子凑成了一对。

伊芙回答不出来,于是装起了傻:“是啊,为什么呢?”

“如果灰姑娘在魔法失效后没有离开,又会发生什么呢?”这次是芮迪萝在问。

“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回原形……嗯,说不定是一丝不挂。”艾琳德盯着伊芙的脸,她的表情有些邪恶。

“仙女用的魔法是什么魔法?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巫术吗?”洛佩尔也提了个问题。

“我想应该是虚构出来的。”勒莉尔说,“就算是真的,那也该归为炼金术的范畴……但炼金术也没这么不讲道理。”

“也许是一种障眼法,可那似乎也说不太通……”丝翠琪说。

“所以,灰姑娘真的需要离开吗?”莉梅亚说,“假如她被王子拦了下来,又或者干脆和王子坦白……王子还会喜欢她吗?”

众人面面相觑。

“雨切,假如你是王子——”艾琳德问这位在场的唯一男子,“你怎么选?”

“这位王子显然是一位十足的好色之徒,只要灰姑娘够美,无论她脸上盖着多厚的灰尘,他都能一眼看中她——这和身份无关。”

雨切的话也许有那么一点道理。

“好吧,我懂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女人只要长得漂亮就足够了。”艾琳德耸了耸肩,“守不守时,又或善不善良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卡妮干瞪着眼睛,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这些思想龌龊的大人,似乎总有办法将一个童话故事解读得面目全非。

“水晶鞋是什么样子的,是高跟鞋吗?”此时,艾琳德又在伊芙耳边小声问道:“你有没有这种鞋子?”

伊芙摇了摇头。她这才意识到,这群人似乎擅自把讲故事的人带入了主角。

在下一次微型奥兰旋转之前,芮迪萝似乎仍对这个故事感到意犹未尽,所以她又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仙女为什么要帮灰姑娘,她的初衷难道只是为了让她留下一个难忘的瞬间,一生仅此一次?”

“我觉得仙女是有意这么做的。”勒莉尔说,“有时人就是这样——命里缺这么一位贵人,就少一张入场的门票。也许仙女早就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帮了灰姑娘这样一个忙,而且,为什么水晶鞋没有消失,这样说也能解释得通:因为这都是在仙女的计划之中的,她一开始就是想帮她到底,但毕竟有些事不便明说。”她说完,又看向伊芙,“你觉得呢?”

“我没想过这么多。”伊芙回答,“就是在讲一个故事而已。”

“这算是你最喜欢的故事?”艾琳德好奇地问。

“也不算,我只是觉得你们大概会感兴趣。”

伊芙并未想过,灰姑娘的故事居然在另一个世界的魔女群体中引起了如此大的争议。原本已经结束的话题,却因为芮迪萝刚才的提问而进入了第二轮——

“心地善良与漂亮的外貌到底哪个更重要呢?”丝翠琪看向了雨切,“仙女是因为同情这位善良的姑娘而选择帮助她,而王子却只是因为她高贵的着装和绝美的外表而被吸引——毕竟一两次的见面是绝对无法看清一个人的品行的,可见这王子的肤浅。”

“你想说什么?想说男人都是只看外表?”雨切笑了笑,“可就算是你,摘叶子时要挑好看的摘,吃苹果时也愿意拿更圆的那一个——追求美是人的天性,而提升素养能让人包容丑陋之物,两者并不冲突。”

丝翠琪指着这位半雪莫,对伊芙说:“这家伙真是能说会道。”

伊芙耸了耸肩,“习惯就好了。”

而说到丑与美,艾琳德想起了一个从书中看过的故事,她说道:“不如我也讲一个吧——可能也算是童话,但风格与灰姑娘不太一样。我也想听听你们对这个故事的看法。”

丝翠琪给每人都倒了一杯松叶茶,众人安静了下来,等待艾琳德说下一个故事。

故事的大概是这样的。

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一名少女走在野外的路上,她为了追逐一只小鹿,去到了丛林的更深处。

小鹿不见了踪影,少女不慎跌入了深坑,却不想这是一头龙的巢穴。龙看着这一只闯入自己家中的百灵鸟,倒是并不觉得生气,在少女恐惧的目光中,龙用魔法治好了她腿伤的摔伤,并将她送出了洞穴。

至此之后,少女便经常来看望龙,并给他带一些他并不喜欢吃的果子和蔬菜。龙在心里暗自发笑——人类在地里种下各种植物,并靠着这东西维持生命,有时,这种行为就会让一头龙感觉滑稽。

“别忙活了。”有一天,龙居然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十分响亮,少女被他吓了一跳,随后大叫着逃跑了。

龙认为她不会再来了,但只过了几天,少女就又出现了,她趴在洞口,帽子下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

龙抬起头,与她对视着,这一人一龙良久都没说话。

到最后,还是龙先开口了,他说:“别再往洞里扔杂物了,那种东西……如果不清理就会烂掉。”

少女捂着脑袋,小声道:“对不起。”

“我知道你是好意。”这头龙站起身,像一条鱼一般轻盈地游出了洞穴,“但别再来这里了。”

少女摇了摇头。

“那就随你的意。”龙说完这句话,便飞走了。

从这之后,少女又来过几次,可巢穴早已空空如也。从来就没有过朋友的少女,只觉得此时自己失去了什么,于是放声大哭起来。秋季的雨淅淅沥沥,巨大的翅膀遮挡了风和雨,那头龙回来了。事实上,龙一直都未离去,他只是每次都在她来之前逃开了。

“我为什么要去怕一个人类呢?”他问自己。

于是,这一人一龙成了朋友,他们经常坐在一起谈心。

少女问龙:“你为什么会说我们的语言?”

龙回答:“因为我很聪明,学一门语言并不需要很久。”

接着,龙问少女:“你为什么会来这荒郊野岭?”

少女回答:“因为王宫里很闷,所以我要偷跑出来散散心。”

就这样,他们了解了对方,他们都很珍惜这份友谊,可快乐的时光总很短暂,一年之后的某一天,少女突然对龙说:“我不能再来见你了。”

龙这才知道,这位国王的小女儿,将要远嫁他国了。

在出嫁的那天,龙拦住了异国王子的车队,在做决定之前,龙并未和少女商量。

王子说:“强大的龙,可怕的龙,我们来自遥远遗迹之东,七天前才刚到的王城——只为履行旧时的约定,与我心爱且美丽的姑娘重逢,我们无意冒犯,还请您多通融通融。”

龙回答说:“我并未想过阻止你。你有你的道理,而我也有我的来意——纵然我与她有着深厚的情谊,可分别在即命运难逃避……所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否照顾好她,从此对她不离不弃?”

王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少女便从车厢里跳了出来,她跑到了龙的身边,对龙说道:“比起这位陌生的男人,我更愿与你离开,无论要去何处——或是天边或是海,又或是无尽的山脉……我们去一切自由的地方,只要能与你一在。”

“那就如你所愿。”龙说完这句话,便带着少女飞走了。

少女平生第一次获得了自由——她看到山,便让龙飞去峰顶,看到云,便让龙去到那洁白深处,她不再是一位公主,她寻找到了她自己。

就这样,时间又过了三年,公主的离开让异国的王子失了脸面,他恼羞成怒,斥责国王不守信用,扬言要出兵讨伐这里,老国王为此积忧成疾,最终卧病在床。

少女听闻了此事——她可怜自己的父亲,便准备回去探望,在一个深夜,她越过了那道她曾翻越过数次的矮墙,在卫兵们惊讶的目光中进入寝宫,来到了父王身边。

老国王对她说:“我的女儿,你终于肯回来了——这些年来,你只顾自己享乐,却让你的父亲、兄长遭受别人的侮蔑……这滋味可好?”

少女说道:“父亲,这不是我的本意。”

老国王说:“我知道你向往自由,从小就喜欢到处跑——可正是我的溺爱和放任毁了你,毁了我自己,也毁了这个国家。”

很快,异国的王子一路征战,带着军队回到了这里,在城下,他对国王提出了一个要求:只要能和那位美丽的小公主再见上一面,他就放弃攻城。

少女同意了,于是两人在城墙之下见了面。

三年的时间,让少女的身姿更加地挺拔,容貌越发地秀丽,而最让王子痴迷的便是她那双敢于直视自己的眼睛。龙停留在城墙上俯视他们,因而王子不敢轻举妄动。

王子对少女说:“我依旧爱着你,我可以放弃我的地位,只求能得你的青睐——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少女断然拒绝了他,这场见面不欢而散。然而,在他们返回时,王子却暗自下了一道命令——一支冷箭从远处射来,直奔少女的心脏而去,龙察觉到了异状,用风偏转了箭的方向,但最后那支箭却仍是伤到了少女的肩膀。

进攻的号角自城外响起,箭雨如飞蝗般逼近,不守信用的王子下令攻城,而龙无法做更多的事,只能带着负伤的少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从这之后,少女就陷入了昏迷,那支箭显然是淬了剧毒,它蕴含着王子的嫉妒与怒意,铁了心地要将那注定无法到手的宝物彻底毁灭。

龙无法救活少女,就去请他的老师帮忙,他的老师是一头活了很久的老龙,而这头老龙也的确有能拯救少女的办法。

老龙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她也转化成一头龙。”

少女醒来时,察觉到了自己身体上的异样——她的呼吸变得沉闷,背脊变得僵硬,而肢体的触觉变得迟钝,她深吸一口气,呼唤龙的名字,却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她因此害怕极了。

龙来到了她的身旁,可少女感觉到,这头龙似乎变小了许多,但她又很快意识到,其实是自己变大了。她感觉自己的视野变得开阔,她能看到更远处的山,看到近处矮小的树,以及自己背部的翅翼。

她问龙:“我怎么了?”眼中满是慌张。

龙回答说:“你成了我的同类,成了一头龙。”

少女说:“但我并不愿意成为一头龙!”

龙说:“抱歉,我只能以这种方法拯救你。”

少女十分沮丧,她望着湖中自己那可怕的倒影——不再是白皙光洁的女孩的脸,只有一张巨大的、满是粗糙鳞片和尖利獠牙的龙的脑袋,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龙对她说:“现在,你可以独自飞行了,自由自在地飞。”

龙教会她怎样乘风飞行,他们跨过山脉,飞跃海洋,飞向遥远的高空,但少女并不为此开心——如今,世界在她眼中变了模样,她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去穿漂亮的衣服,去吃酸甜可口的水果,去唱轻快而美好的歌谣;对她来说,这样的生活一点也不美好,她不愿在飞行时看到脚下那恐怖的深渊,不愿在冰冷的海水中去啃食带血的鲸肉,不愿面对人类看自己时那惊恐的眼神……她在可怕的黑夜中再不能获得任何依靠,她要在雨天只身穿越电闪雷鸣的云层——她变得这样丑陋,再也没有人会喜欢她了。

于是,少女不再飞行,她窝在黑暗而寒冷的洞穴中,无论龙怎样劝她都不肯出来。

少女厌恶自己的身体——她不吃也不喝,最后死在了洞里。

在临死前,她梦见了一张温暖的床,她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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