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郁金香大教堂的开放时间,爱莎修女又是出了名的敬业,只差把这座教堂当家来对待,清晨的街道空荡荡的,昨晚的雾气如柳絮飘浮,格雷穿着军装提着剑,面若冷霜。
今天他如愿见到了爱莎修女。
这名修女的心思格外敏锐,即使他掩饰得很好,可一些小动作和小想法还是被她察觉,想来也是这个原因她后来几次未露面,都是拜托其他教堂的修女代替她的工作。不过这种做法没法长久,很快就引来了牧师的不满,今天也被勒令返回岗位。
空无一人的大教堂静谧无声,最前方的花神雕像笼罩在稀薄的晨光中,充满慈悲和怜悯的面孔显得更加柔和美丽,黑衣黑发的修女独自站在雕像下,双手合拢,神情虔诚,眼纱包裹着她的眼睛,她的面容格外安详。
她的听力很好,很快就察觉到了格雷的到来,几日不见,她要比以前淡定从容了许多,格雷走到半路她就端起了早已准备的茶水,捧在掌心里,等待递给他。
距离最后的阶梯还有几步时,格雷停下了脚步,他端详着这名气质柔和反应平淡的黑发修女,看了看她手中的茶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爱莎竭力掩饰心中的不自然,嗓音空灵美妙,判断出他的方向稍微倾过上半身:“格雷大人,请。”
副团长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瞥了眼泛着碧绿颜色的茶水,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厌恶。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接过它,像往常一样一饮而尽,听到饮茶的声响,爱莎紧悬的一颗心终于坠了下去。
可紧随而来的,却又是种种无法形容的苦涩感觉,让她想要折返过身,离开这座教堂,离开这人的身旁,越远越好。
喝完后格雷没有急着将杯子塞回给她,他突然靠近几步,两人挨得很近很近。
爱莎的脸颊唰的一下变得无比通红。
格雷清楚他这么做是在下注,或者说是在玩火,但他得赌一把。
他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快速说道:“你这里有没有储存的茶包?给我一些,我要出远门。”
头一次,格雷向她提条件,还是这种稍微思考一下就觉得很不对劲的条件,爱莎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的摇头,倒不是她没有,恰恰是教会长期以来给她灌输的命令,绝对不能让格雷脱离控制。
出远门?他要去哪里?想做什么?无论是王室还是教会都会对他产生兴趣,如此一来他的处境也就变得岌岌可危起来,没准还会遇上危险。
她不想看到这名男生受伤。
格雷盯着她的脸颊看了好一会儿,注意到她都因为过于紧张屏住了呼吸,也不好继续为难她,便用饱含失望的语气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听到这阵脚步声由近及远的缓缓离开,爱莎的脸上才稍微恢复了些许血色,紧随而来的心里顿时涌现出强烈的难过和失落,觉得自己辜负了对方的期待,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反正他很失望。
在花神雕像慈悲又温和的注视下,黑发修女如同阳光下的蜡,在慢慢的融化。
无精打采的结束了今天的工作,爱莎拖着疲惫的身体踏上回家的道路。
她和格雷一样,远离闹市居住,在教会规划的区域内,有一幢造型典雅别致的小木屋。
这里就是她的家。
流浪到王城后,她一直住在这里。
从外面看木屋规模适中,但进去后打开一条通往地下室的秘密通道,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到处都是房间,天花板很高,这片区域的地面之下几乎都被掏空了,专门为她工作使用。
光亮水晶散发着明亮的光,照亮了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草药,这些或鲜艳或奇怪的草药是不允许流传到外界的,更不允许平民百姓私自种植。
它们都有毒。
她无数次的经过这里,已经可以从容到不踩到任何一棵草,径直走进最里面的房间,反手合上门。
这里更像是一个实验室,瓶瓶罐罐几乎填满了整座墙壁,无数仪器和导管堪比一个小型的研究院,古老的带有字迹刻印的书籍随处摆放,散发着发霉的味道。
她的确看不见,但这并不影响她调配毒药,与其说这是她的价值,不如说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更恰当些。
在桌前坐了许久,她抬起手慢慢的解开眼纱。
当这条漆黑柔软的眼纱取下后,她在略有些沉闷的空气中缓缓睁开眼睛。
一双近乎于纯白的眼睛就这么暴露了出来。
就连眼球和睫毛都呈现出一种近乎于纯白的颜色,寻常人光是看上一眼都会胆战心惊,以为自己遇上什么妖怪,这也是她在外面始终佩戴着眼纱的根本原因。
莹白的指尖一点一点的触摸上脸颊,围绕着眼睛滑动,她默默的抚摸了几圈,强迫自己凝聚视线。
尽管她什么都看不清,在她的视野里白茫茫与黑漆漆混合着,扭曲成一团不规则的奇怪物体,还在不停的变化。
整间屋子都活过来了,导管里的液体开始流动,瓶瓶罐罐随之打开,古老的书页翻动着,草药在角落里欢欣鼓舞。
一滴又一滴墨绿色的液体在最后的仪器里成型,绽放着华丽又致命的光彩。
做完这些,爱莎有些疲惫的瘫倒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房间也随之平静。
那些墨绿色的液体就是她给格雷准备的毒药,混进茶包里泡在热水里,每天给他服用。
格雷问她有没有多余的茶包,当然有,他想要多少就给多少,可她不能这么做。
教会已经对她的表现开始怀疑,这时候格雷若是突然消失不见踪影,她会被当成嫌疑人抓起来给严刑拷打。
还会第一时间挖出她的眼睛。
毕竟,作为一支被蛇神诅咒永远只能在逃亡和恐惧中度过的家族,她们的眼睛可不单单可以操控所有毒药,还具备其他更可怕的力量。
这也是为什么帝国会联合起来围剿她们,而雪兰王国得知就她一人幸存后会秘密的将她保护下来的重要原因。
尽管王室和教会从未将她当自己人,只是将她看成一柄锋利的剑,尽最大可能的榨干她的价值。
就算这样,爱莎心里还是很感激。
她在桌前坐了许久,不断回想着前段时间格雷对她的嘘寒问暖,现在想想,他这么热情这么积极很大程度上是从她这里拿到更多的茶包吧,可能他想离开这里,拜托王室的控制也说不定。
原来都是为了目的才接近我的。
爱莎的笑容艰难又苦涩,她扬起白皙光滑的脖颈,睁着什么也看不到的双眼看着斑驳的天花板,感觉身体在一点一点的沉沦下去。
如果可以,她也想遇上一个会爱她关心她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