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合十,对着那道辉光虔诚地许下了个她之前一直藏在心里的愿望。
希望克洛依和其他朋友能安好如初,也希望她自己能及时见到羽鸽。
不对,好像多许了一个愿望?
没关系,神明肯定能包容她的小小贪婪的,就跟以往一样。
不同于南方人供在教堂里的神明,乌古人的神明只有一个——那就是头顶上那片壮丽的天空。
而对于汐奈,天空之神则更为神圣。
每当汐奈遇到不顺的时候,她总会祈求天空之神为她降下恩泽。
无论是祈祷克洛依能安全地从圣艾战争那脱身出来,还是希望自己能与她的关系更进一步,天空之神总能完美地实现她的愿望。
单是看着这片天空,汐奈就感觉自己的灵魂一阵颤抖。
但如今,她还想请这位慷慨的天空之神为她实现另一个愿望。
那就是……如何处置她面前的这位可怜的幸存者。
汐奈将双手放回原处,接着将视线投向前方。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正站在自己面前,她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大,但长得却和十二三岁一样瘦小,她那酒红色的长发乱糟糟地如同鸡窝,被打得浮肿的脸颊更是丑陋不堪,而且可能由于缺乏营养,她的身材贫瘠到难以直视。
除此之外,她的身上还有多种多样的伤疤,不难想象她之前受到了怎样非人的对待。
当汐奈发现她的时候,她正独自在草原上漫步,行走的姿势如同鬼故事里的怪物般骇人,更让汐奈感觉恐怖的是,无论汐奈怎么发问她都不曾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走。
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是她身上穿着的破旧皮袍——那是雄狮部族的独特穿着,也就是说,这个小家伙是雄狮部族的幸存者之一。
为了将她带走,汐奈特地骑着马挡在住了她前行的道路,而她果然停下了脚步,但却没有作出任何行为,而是就这样站着不动。
于是她们就这样僵持了将近十分钟。
凌乱的红头发遮住了她的双眼,但汐奈却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的视线。
那是一道充满绝望、毫无生气的视线,而就是这道视线盯着汐奈足足十分钟,如果不是中途抬头看了眼天空,她可能已经受不了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必须将她带离这里!
“抱歉!”
汐奈鼓起勇气,一把掀开女孩的杂乱刘海。
与她那丑陋的面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藏在刘海之下那对绝美的碧蓝眼眸。
但里面却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空洞。
纵使如此,汐奈仍发出了声由衷的赞叹:“真……真漂亮呀。”
这无意间的话语宛如一双大手,将女孩从深渊中给拉了回来。
“……漂亮……是什么?”
女孩眨了眨眼,饱受折磨的脸颊写满惊讶。
“就是说你很美!”
这小家伙终于说话了,为此,汐奈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但还没等她的那口气咽下去,那个女孩就突然凑了上来。
“我……这里好痛。”
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脚底。
汐奈顺着她的指向看去,发现她的脚底竟然栓着镣铐。
怪不得她走路的姿势这么奇怪,原来她脚下有这玩意。
“你是……奴隶?”
汐奈刚把这句话说出口,那个女孩就宛如受惊的小动物般跳了出去。
“我……我就是主人最心爱的臭奴隶!请不要拿鞭子来抽我!”
她蜷缩在地上,整个人害怕到不敢动弹。
看到女孩的模样,疑惑瞬间飞上了汐奈的心头。
为什么这里还会有奴隶呀?
乌古人绝不可能蓄奴,因为他们曾经就是古帝国人的奴隶,为了不重蹈古帝国的覆辙,初代可汗甚至还把「不允许蓄奴」作为族规传了下来,任何违反族规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作为第二大的雄狮部族,他们怎么可能顶着族规蓄奴?
可这女孩怎么看都像个奴隶。
呜呜,好迷惑啊,汐奈的心都乱成一团了!
如果是小克洛依或许能理解目前的情况,但她对这些要动脑子的事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算了,不想啦!
汐奈果断地将疑惑抛了出去,随即俯下身子,轻轻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
“乖,别怕,姐姐可不是坏人。”
她将女孩拥入怀中,任由女孩将头埋在自己的胸 口里。
在她的安慰下,女孩逐渐停止了啜泣,而是又恢复了之前冷漠的模样,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些许光泽。
看来是时候了。
“能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吗?我叫汐奈哟。”
汐奈按住胸口,对女孩投向温和的目光。
“我……我没有名字。”
连名字也没有吗?一阵同情心从她心中升了起来。
“那你父母叫你什么?”
“我也没有父母。”
这下轮到汐奈沉默了。
“抱歉。”
像是对汐奈突如其来的歉意感到疑惑般,女孩疑惑地蹙起眉头。
“主人一直叫我「臭鬼」,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她口中的主人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汐奈强忍住愤怒,对着女孩说道:“那就叫你绸瑰吧,丝绸的绸,玫瑰的瑰。”
无论是丝绸还是玫瑰都是世上绝美的事物,她想用这个名字冲刷掉一些女孩身上的悲惨身世。
然而,女孩却完全不领情。
“不好听。”
“哼,真没礼貌呀!这明明是我好不容易才想到的名字。”
汐奈读过的书就和她的胖 次一样轻薄,能想到这两个疑难词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面对她的不满,绸瑰立即跪了下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什么?不用这样啊!”
汐奈连忙将她扶起来,但她的额头已经流出红彤彤的鲜血。
她连忙从马鞍里取出止血布,团团地包了绸瑰一圈。
等她帮绸瑰包扎完毕,重新坐回原位时,迎接她的却是对方困惑的目光。
“汐奈姐姐……为什么要帮我?”
“难道就这么看你受伤?”汐奈说道。
“但我只是个奴隶,而且主人最喜欢看我流血了。”
面对如此顽固不化的绸瑰,汐奈叉起腰,鼓起腮帮子喊道:“我不是你的主人,你现在也不是奴隶了!”
“我……不是奴隶了?”
“对啊,你的主人大概已经被杀了,你现在只是一个名叫绸瑰的自由人!”
“主人被杀了?”
绸瑰原本灰暗的脸上顿时多了层害怕。
“你忘掉刚才的事了吗?”
话音刚落,绸瑰就猛地抱住头,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呻吟。
“我……我想起来了……他们……他们杀了主人,然后把我……”
绸瑰将已经被撕成碎片的衣服拉得更紧了些,手指死死地扣着地面。
见到她这副疯癫的模样,汐奈倒抽了一口凉气。
怪不得她的脑子不怎么清晰。
克洛依曾经跟她说过所谓的「退行现象」,那就是人在极端害怕和悲伤的情况下会选择性地忘掉她经历的事情,甚至变得有些幼稚和呆傻。
汐奈之前就经常不明不白地失去一部分记忆……如果不是克洛依舍身救她,她现在可能还处于那个不人不鬼的状态。
如果说她在之前还对那位抢走自己领地的少女心存芥蒂的话,那之后遗留的就只剩下满心的感激了。
而现在……她也要做和克洛依一样的事。
汐奈再次将绸瑰拥入怀,随即轻轻地拍打着她那伤痕累累的背部。
“没关系,都过去了……”
在她温柔的声音影响下,绸瑰逐渐安定了下来。
“汐奈姐姐……”
绸瑰的声音虚弱而无力,足以让汐奈燃起对她的保护欲。
“我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放心吧。”
在她的劝说下,绸瑰终于上了马。
不知有多少人面临着与她相似的命运。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的小小骑士。
想到这点,汐奈的心就一阵绞痛。
羽鸽……你到底怎么了?
等到她骑回羽兰那时,夕阳已然为草原投下来一道颀长的赤红帷幕。
等到帮完羽兰后,她绝对要让他将自己引荐给羽鸽。
她要亲自和那个孩子对质,并亲口问出他的所思所想。
最为重要的是,要让他停下无异于自我毁灭般的「大劫掠」。
她正是为了这点而从小克洛依那离开,不远千里地回到乌古的。
一方是她的至爱,一方是她的骨肉,无论是哪个都难以割舍。
她根本不愿见到克洛依与羽鸽在战场上相遇,也不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就此死去。
所以,汐奈必须用她的九寸不烂之舌说服她那亲爱的表弟。
但她做梦也没想到,数以千计的骑手竟然突然出现在羽兰原先在的地方,即雄狮部落废墟。
而在废墟前正直直地插着个颀长的木桩,上面还挂着一个新鲜的人头,那人头神色扭曲,仿佛在死前受到了非人的痛苦。
“兰舅舅?”
汐奈瞪大双眼,心中只剩下一缕难以形容的恐惧。
明明刚才和她说着话……为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好久不见,姐姐。”
羽鸽。
她的心脏陡然停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