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没想到的是,普通超能力者班的文化课,竟然主要是生物、物理,还有化学,而且明明我落了那么多课,竟然一下就听懂了。那位物理老师的口头禅就是:

“懂了不啰?”

懂了。

“会了不啰?”

会了,真的会了。

“晓得不啰?”

晓得了!我去!真的晓得了!

“我们学的,是,是什么啊?”我两眼放光,“每次我感觉是简单的初中物理,下一秒就,就好像到了大物了,我是文科生啊,我怎么听懂的?啊,这种知识直接流入大脑的感觉……”

“哼,这也值得一惊一乍吗?”霍丝洁修着自己的脚趾甲,“外面学校的老师只能照本宣科,假如问他们这个理论啊,那个原理啊,到底在历史上是怎么来的,他们就会说这题目超纲了,不需要掌握。但其实,知识本来就是应该按照历史脉络学的,有的知识掌握它比不掌握它反而花的脑细胞要少一些。在我们这里上课反正不需要应试,这些老师就放开了讲,本来嘛,知识就是很简单的,没有了束缚,他们不就讲得透一些了啰。”

我感慨道:“所以根本不需要恢复文化课去高考嘛,在这里学习,我感觉直接可以拿本科毕业证了。”

“那你也太小看大学了。”霍丝洁吹了吹指甲钳,“而且也太高看自己了,那只是老师讲得好,一下课,你就都忘了。知识只是从你的脑袋里流了过去,懂了不啰?”

懂了懂了。

诶,不对啊,知识没有从我的大脑里流过去啊。

它明明存住了。

啊,原来枯燥的理科知识也和小说一样有趣。

等等。

“你,你这是在干嘛?”

我这时才注意到霍丝洁的行为,她,她在干嘛?

她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把脚搭在了课桌的桌沿上。她的身体像小猫一样蜷曲,两眼端详着,好像要把自己指甲缝里的脏东西也看个一清二楚。她一只手掰着自己的脚丫,另一只手则拿着指甲钳,小心翼翼地在自己的脚上作业。那样子真是旁若无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练一种特殊的瑜伽。

“剪脚趾甲啊。”她云淡风轻。

“我知道是剪脚趾甲,但是,剪脚趾甲,啊,这,啊?”我被她整的都语无伦次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这里是教室,是公共场合,剪脚趾甲是不对的。对啊,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嘛,可是,

看她那么理所应当的样子,我说不出来了。

大概,难道,

是我错了?

在教室里公然剪脚趾甲是可以的?

到底是我错了还是她错了?

“呼,呼。”霍丝洁又对着指甲钳吹气,正是对着我这边。

我连忙躲了躲。

她抬起头来,一脸的嫌弃:“这点容忍度都没有啊?小心以后找不着女朋友,结不了婚。”

“我本来就没打算结婚。”我说。

“哟哟哟,怎么可能,现在嘴硬,以后吃亏哦。”

“我真没打算结婚。”

“行了行了,你不打算结婚关我什么事?”

“我严肃认真地跟你讲,我是真的没打算结婚。”

她眯起了眼睛,像一个老太太一样看着我:“小伙子,你怎么回事哦,我这里又不是民政局,你不想结婚你上那头说去。”

现在考虑结婚的事好像也太早了。

我只是单纯地觉得,既然我出生的时候没有结婚,那我为什么之后就要结婚?结婚是看到喜欢的人然后自然结合,哪有要求结婚的?

但是现在只要一提结婚就骂包办婚姻也挺奇怪,包办婚姻早就没了许多年了,结果近年来反而被炒热了,搞得人心惶惶。

总有人骂几十年前、几百年前的东西,完全不看这东西现实中到底还有没有,大约有也很少。但他们就是传传传,传得不懂的人都怕了。假如跟他们说,根本没有这些东西,他们会说,那是因为你生活条件好,你不了解民情。那这就不知道了,大约我是古巴比伦的尼布甲尼撒二世,我搁空中花园那待着呢。请问空中花园为什么能在空中呢?这群人捧杀捧上去的呗。

咔吱,咔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霍丝洁已经又剪下了一片指甲。她头没有动,眼睛却朝我这边斜视过来,她的嘴角弯出一个弧度:

“要吃吗?”

“什……”

“美少女的脚趾甲,有的少年喜欢这种东西。小伙子哟,你要吗?”

这场景可真是怪异,但我只觉得很新奇。

“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脚趾甲?是异食癖吗?”

“不是有人喜欢舔别人的脚么,既然如此,这种人肯定也喜欢吃脚趾甲吧。”霍丝洁没有掩饰她的嘲笑之意。

“哦,舔足我倒是知道。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癖好吧,只要是真心喜欢,从中能真的得到幸福,又不伤害别人,我觉得什么癖好都行。”

“小伙子,难道你是个老好人?这样的人是要吃亏的啊。”

“这需要看吃亏的定义是什么。有些东西吧,人人都以为会吃亏,但其实这是不会发生的。比如说在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以前,人们都以为螃蟹是有毒的呢。哥伦布航海到盛产黄金而缺少玻璃的地方,用玻璃球换黄金,双方都以为自己赚了而对方吃亏了。”

“嘁。”霍丝洁撇了撇嘴,“油嘴滑舌,卖弄学识,狂妄自大,以后你有得是苦头吃哦。”

“说起来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我们要学生物、物理、化学啊。”

“你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你说说呗。”

霍丝洁把那片指甲收到了垃圾袋里,有些不耐烦,可还是说:

“你连这都想不到,还在那里卖弄学识呢。没有废能力,只有废人,那要怎么才能不做一个废人呢?当然就是学习知识了。比如说我的能力,我要想使用意念盖房子,我肯定还要掌握一些工程力学、材料学,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要学建筑设计。然后我一个人从设计到建筑可以一个人全包了,那个时候才是我个人价值的最大体现。假如有一个人他和我的能力相同,他却对基本的知识都一窍不通,那不是废能力也变成废能力了,那是他对这个世界都没有基本的认识,所以我们要学习生物啊、物理啊、化学啊这样的认识世界的知识。像哲学、历史、文学那种东西就没有必要了。”

霍丝洁一开始的话实在是令我赏心悦目,可是最后她反对起文史哲来了,忽然间让我有些伤感。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也瞧不起文史哲呢?那些大赞数理化,贬低文史哲的人,又有多少真正靠着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了呢?既然如此,为什么只贬低文史哲?对了,超能力学院对数学也不是很重视,为什么她不把数学也拿到一起贬低呢?

这种不合理的偏见究竟要持续多久?有多少人靠着粗浅的文史哲知识关心这个体恤那个,追求这个平等那个平权,到最后连他所依靠的文史哲本身都保持歧视。

咔,又一声指甲钳斩断指甲的声音传来,好像细密的电流穿透我的大脑,把我从自己的胡乱思考中拉回来。

我看着那最后的一片指甲也被剪下,然后被随随便便地抛进了垃圾袋。

我忽然意识到,平等本来就是不可能的,就如同人不可能对待脚趾甲和对待自己的心脏一样,当我们把脚趾甲丢进垃圾桶的时候,何曾想过它和心脏一样也是我们身上的一部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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