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那场不成功的截杀之后,普奇和使团其他成员就从伊莎贝拉的视野里彻底消失了,按照女武神那边传来的消息使团之中应该至少还有三个贵族活着,这个数目是用尸体比对测算出来的,普奇逃亡的时候没工夫给其他受害者收尸。
普奇的销声匿迹伊莎贝拉也不甚在意,对于普奇而言从边境到帝都这段路程是最危险的,毕竟不是谁都有那个“福分”享受直接来自于女武神的追杀。反而在抵达帝都之后他的境况就不那么岌岌可危了,因为无论是谁想要对普奇动手,在即将举行和平谈判的欧雷德见血都是公开打帝国的脸,没人能承受这么做的代价,哪怕是帝国的自己人都不行。
“伊莎贝拉,你说普奇会现身吗?”眺望着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那道叹息之墙,蒙德有些不安地问道。
“他一定会现身的,说不定还会平心静气地过来跟我们诉说自己的脱险经过呢。”伊莎贝拉目光凝视着远方轻笑道。
叹息之墙,帝国都城欧雷德的城墙,与法班缇娜的三重城墙、纵贯东方三国的千里长城、历经沧海桑田依然洁白无瑕的白垩之墙齐名,是大陆上闻名遐迩的著名城墙,据蒙德讲述给伊莎贝拉的故事,它原本不叫这个名字。
在距今三百年的改名之前,叹息之墙的本名叫做“无血之墙”,那时候张狂霸道的帝国高层坚定地认为没有任何敌人有能力做到兵临帝都城下,所以这道四分宏伟三分霸气两分傲慢一分狰狞的城墙也永远不可能染上敌人的血迹,故而起了这么个乍听起来有些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奇怪名字。
可是就在三百年前,超位神眷奥兰多尽起王国剩勇一路势如破竹,沿途斩杀七位将军二十三位女武神破军兵无数一路打到帝都城下,让这座号称“无血”的坚城首次染上了宿敌之血的颜色,此后自觉脸上无光的帝国人便给城墙改了名字。
然而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叹息之墙的“叹息”并非是帝国人为敌军兵围帝都的窘境嗟叹,而是为了纪念那位逼得帝国人将这道墙改换名头的外族统帅。
据说当年奥兰多是有机会一举攻破帝都将帝国从此拉下霸权神坛的,可也不知道那时候的王室当局出于什么目的在即将城破之时接受了来自帝国的求和。
停战消息传达前线之日,深知毕生夙愿再也无法得偿的奥兰多在这道城墙下发出了无奈又沉重的叹息,勉强保住都城不破的帝国人也没有为此感到庆幸反而深以为耻,因为这是帝国立国以来第一次用不正当的阴谋手段去算计堂堂正正挑战帝国霸权的敌手。
改名叹息之墙,为的是让帝国后人铭记这个耻辱,让那耻辱的一幕再也不会发生在帝都城下,让战神不再因为信仰祂的国度感到蒙羞。
“原来还有这么段故事。”听完蒙德的讲解,伊莎贝拉才总算搞明白两个名字更替背后记录的历史底蕴,“如此说来奥兰多在归国途中忽然起兵反叛倒是情有可原了,你们王室可真是传承有序,三百年都没忘记自家的老传统啊。”
“这是在王宫图书馆最深处只有王室血脉才被允许阅读的记录。”蒙德尴尬得接不上话,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
“还有没有别的关于帝国的独家记录?说不定在我们这次帝都之行里用得上呢。”伊莎贝拉也没有对蒙德这个夹在中间的可怜崽穷追猛打,只是顺着他的话题说了下去。
“让我想想啊……”不想继续刚才那个尴尬话题的蒙德绞尽脑汁回忆着少年读书时的记忆,“对了,我想起来了,王族密室里面还有一张清单。”
“清单?”伊莎贝拉不明所以。
“自从帝国第一次入侵以来,历次战争中王室流失、赔偿、进贡给帝国的宝物清单。”话说出口的时候连蒙德自己都感觉那些祖上做事委实有些龟毛和操蛋,“上面记载了不少好东西,其中绝大多数应该就被保存在欧雷德。据说帝国的历代皇帝都有将掠夺和压榨来的敌国珍品陈列于潘提翁宫中耀武扬威的爱好,大概是很享受他国使者入宫觐见时在步道上偶然发现本国国宝时的尴尬和愠怒吧。”
“诶~”闻听此言伊莎贝拉忽然眼珠一转,“那历史上有没有帝国在打输的情况下被迫归还这些珍宝的记录?”
“这……”蒙德给问得一愣,哪怕是博览群书的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是从来就没有先例,也许是曾经发生却没被公开过,反正公开的外交记录中似乎不存在此类案例。
“那你说如果我们在和平条款上对帝国提出归还我国珍宝的要求,那位皇帝会不会答应?”伊莎贝拉眼中已经满是促狭的笑容。
“这、这不可能吧!”蒙德听得连连摇头,“刚上位就打败仗已经是对皇帝最大的羞辱了,如果再把祖上传下来的战利品还回去岂不是丢人丢到了国外?”
“可那些珍品到底也不过是好看的摆件罢了,真金白银比那些吃不得用不得的玩意儿有意义多了不是吗?尤其对于下面那些看皇帝不爽的臣子来说反正潘提翁宫又不是他们家的,少了几个摆件就能抵消大笔赔款何乐而不为呢?要知道这次帝国主动发起的战争几乎没捞到什么好处,停战之后想平息国内的烂摊子还有的是地方需要用钱呢。”伊莎贝拉笑着反问道。
“……伊莎贝拉,你跟皇帝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蒙德眨巴眨巴眼睛好半天才憋出来这么句话,那清澈空洞的眼神仿佛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啥叫世道险恶。
“我中了他的算计差点陷在帝国算不算?”伊莎贝拉表情轻松地摊开手。
“不算吧?算计你的人是马歇尔元帅,他把命都赔给你了。”虽然眼前之人是自己的未婚妻,天性正直的蒙德还是觉得应该冤有头债有主不能随便冤枉人。
“那他的士兵在我的领土上烧杀抢掠造成几十万人的死伤和流离失所,这个算不算深仇大恨?”伊莎贝拉又问。
“那是国恨,不能归结于皇帝一人之身。”蒙德还是摇头,“要恨也不能光恨皇帝啊,不然那些在任上发动过战争的帝王岂不是个个都要被砍脑袋。”
“我不管,反正战争是他宣告的,不恨他我恨谁?”伊莎贝拉嗔怪地丢过一个白眼,语气是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贵族少女应有的刁蛮。
“伊莎贝拉,你这又是准备算计谁?”若是寻常贵族小姐摆出这幅小女儿姿态蒙德说不定还会觉得有三分可爱,可伊莎贝拉的表演看在蒙德眼里就直接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起来两人相处那么久对彼此还算是有些了解的,蒙德感觉伊莎贝拉有时候像是为了理想而殉道的圣人,有时候像是杀伐果断的将军,有时又像老谋深算的阴谋家,或者奇思妙想的发明家,或者贪婪狡诈的大商人,或者经验老道的探险者,或者冷血无情的执法者……
伊莎贝拉有千百个面孔,蒙德也习惯了这些不停转换的面孔,但她唯独不像她最应该像的那个角色——一个带点天真烂漫、对人生怀着不切实际美好期待还有些任性刁蛮的贵族小姐。
“我演的就那么不像?”伊莎贝拉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她觉得刚才的表演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再作修饰她自己都感觉恶心。
“不,是太像了才让认识你的人觉得好假,刚才我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蒙德耿直地摇摇头,“你永远都是理性的,我想象不出来你任性发脾气的样子,所以哪怕看起来再合适我也知道那不是真的,只会让人越看越违和。”
“切,没劲。”伊莎贝拉闻言把嘴一撇,“看来我的确不适合扮演一个不讲理的角色,既然如此就算了吧,反正用别的方法我一样能逼迫那位走投无路的皇帝就范。”
“你想算计的是帝国皇帝?!”蒙德都傻了,自家未婚妻玩得这么大嘛,进了帝都第一个目标就是皇帝?
“不行吗?根据我掌握的情报他是帝都所有重要人物之中最好左右的那个,这人的价值观里基本不存在公理和信念,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权势与面子,而现在刚好他两样都很缺失。”换回了平日表情的伊莎贝拉淡漠地分析着,“我们掐住这两个弱点猛攻不放,皇帝的个人执念就会像狗链一样牢牢栓在他的脖子上,到时候只要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稍微满足一下他那扭曲的自尊心,我们就能让这位皇帝按照我们的想法起舞。”
“嘶……”伊莎贝拉的话语听得蒙德倒吸冷气,把制霸大陆的帝国元首比喻成一条随着狗链起舞的家犬,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总之这就是我的打算,如果让你感觉不适的话你也可以不参与,帮我应付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也算是帮忙了。”以为蒙德还是过不去所谓贵族尊严的那道坎,伊莎贝拉略带失望地说道。
“不,你就说我需要做什么吧,我以后再也不会袖手旁观看着你一个人独自扛下所有了,绝对不会!”蒙德深吸口气平稳下浮动的血压和心绪,目光真诚地向伊莎贝拉立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