踱步而出的她,刚一开口便当着屋内所有人的面,一语道破真相。
海谷闻言,直接怔在了原地。
这一怔是直接怔到心里去,堪称“魔怔”了。
当日被一根竹棍撵在山里无处躲藏的窒息感重新蔓延至全身。
她不是走了么?
她怎么又来了......
她难道一直在屏风后边看?
为什么偏偏是她......
这时,远洲流派的席位当中满脸仍旧失神的小堀智人听得飘进耳中的这句话,顿时两眼中重新绽出了光。
是谁?!除我以外是谁又说出来了?!
他连忙起身,朝场内望去。
看见来人的一瞬间,他的眼里就像是被一道雷电劈断了所有情绪。
脑海中一片空白的小堀智人又重新颓然地坐下。
比起遇见少有的能打败自己的人以外,最令人顿生沮丧的是啥?
——那就是抬眼便瞧见平生以来曾给过自己最为沉重失败的那个人。
那个千鹤家嫡女;
那个「千氏正宗」;
那个,千鹤净子。
席上率先反应过来的织部良三立刻看了海谷一眼,见他眼中似乎有些踌躇的模样,心中顿时已经猜到了三分,于是立刻便开口求证道:“他若用的不是自创「我流」,那是什么?劳请千鹤小姐明言。”
饶是以织部良三在茶道界的老成地位,对上千鹤家的嫡女终归还是得在后面老老实实加一声“小姐”,足见「千氏正宗」的威严。
千鹤净子静静地立于那幅茶道四谛下,垂眼道:“是里千家手法。”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掀起全场哗然。
织部良三的眼珠子瞪得尤其大。
里、里千?
茶道界内,有关于茶圣千利休的家传茶道分流典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其逝世身后,由其孙千宗旦将茶道中兴,然其晚年隐居后,千家流派开始分裂,最终形成三大流派,即表、里千家与武者小路千家。
当中的表千家由宗左继承开辟,里千家则由宗室继承开辟,武者小路千家则为宗守继承开辟。
此三千家本是同源,不分强弱,但随时间推移终有强弱消亡。
流传至今,当中最为势大的便是里千家,其次为表千家,再次为武者小路千家。
而千鹤家的前任家主正是里千家出身,不计前嫌将表、里二流重新联合,最终成为了真正的独流「千氏正宗」。
话说到此,若只是里千家也还好......
织部良三在茶道界久经风雨几十年,叫得出名字的流派,手法就没一个是没见过的,更甭提大名鼎鼎的表、里千家了。
可这海谷潮见使得是里千手法?
打死他都难信啊!
虽说依稀能感觉出有些古朴的千家味道,可怎么看都觉得像是糅杂起来的陌生手法。
更别提......
这人姓海谷,他名字压根都不是千开头的。
他往哪学的里千家啊?
淡淡一句“是里千家手法”,可把屋内许多茶道流派上年纪的家老们都吓得不轻。
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千鹤净子再次轻轻地吐了四个字出来:
“古法里千。”
古、古法里千......
这群上了年纪的茶道家老们这回总算打消了心中的质疑。
这话毕竟是从千鹤家的嫡女口中说出来的。
「千氏正宗」都说是古法里千了,那它绝对就是古法里千!
那么现在问题又来了......
一道道利剑般的目光刺向海谷潮见,仿佛都在发出无形的质问——
你是从哪偷学来的古法里千?
至于方才被轮流干爆的那些茶道流派门人们,此刻更是心中郁闷加酸楚,外带一丝怒火。
娘的,难怪怎么比都比不过啊......
拿头跟古法里千比啊!
霎时间被百多道目光聚集在身,纵然以海谷本就沉稳的心性,此刻也有些定不住了。
得说点什么,再不说点什么,怕是......
日了狗了,我自己也没得选啊!
千利休的残魂搁身上,使出来的当然是古法的千家手法了......海谷心中欲哭无泪,但脸上还得强装镇定。
他先是沉着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紧接着立刻抬眼再次看向了千鹤净子。
不能慌......如果她要彻底不给我退路,现在恐怕已经不是揭露我用的手法这么简单了。
更何况,我手头还有她的把柄在——画春宫图的事儿。
我完蛋,她一起完蛋;她完蛋,我也跟着完蛋......
总之,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先试试看她的目的是什么,至于其他人的看法都先别管就是了。
他们又不姓千,也管不着千氏的事儿。
海谷清了清嗓子,脸上浮现出往日那种掌握一切的自信微笑。
“是古法里千,但不完全是。”
把实话当谎话来说,把谎话变成实话来讲。
确实是古法里千,这是千利休残魂附体的效果,我没得选;
但是,它又不完全是古法里千——像我这样的外姓人怎么可能做出完整的古法里千?
这句话是一个漏洞。
一旦千鹤净子肯定自己的说法,那么全场注意力就会被转移——你一个「千氏正宗」竟然帮助一个姓海谷的外人圆谎?古法里千就是古法里千,哪有完全不完全这一说呢?
可,若千鹤净子否定自己的说法,那么情况会更严重——因为海谷用的手法的确是古法里千,最多算得上不怎么成熟的古法里千,海谷可以自己解释为加了一些“我流手法”创新,但千鹤净子身为「千氏正宗」,怎么能前不着村后不着调?
前面说是古法里千,现在又否定不是,到底是在打千氏的脸还是海谷的脸呢?
来吧,抉择吧......海谷在心中暗道。
然而,那双面纱之上淡漠的双眼似乎看破了一切。
千鹤净子缓缓道:“阁下的手法确实出自古法里千,只是虽有其神,但无其形,不够凝练,完全无法融会贯通。”
说完这句,她稍顿了顿,接着竟朝着中央处的比试茶座挪步而去,庄严坐下。
“既然茶会尚未结束,趁此机会,倒不妨你我比试一场,也好分出谁才是真正的古法里千。”
啊。
怎么这样......
我叫你下棋......
没叫你直接棋盘掀起来砸我脸啊......
海谷心头一阵颤动,面上还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缓缓坐到千鹤净子对面,屋内已是寂然无声。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