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甜得腻歪，真难吃。”
他像个孩子似的咒骂身边所有不如意。
在换身之初，他也曾文静过，如过去那般，做个沉默的乖乖女。可他很快就发现，这样不行。
根本没有人庇护他，也根本没有人心疼他，在社会残酷的规则里，沉默代表好欺负，乖巧代表软弱，他不得不学过去厌恶的那些泼妇们叽叽喳喳，用以保护自己脆弱不堪的内心。
而在他做出这样的转变后，他忽然觉得——好爽。
被压抑了十多年的凶悍和野性悄然打开笼子，在雄性睾酮素和多巴胺催化下，他像只蛐蛐一般好斗，并且逐渐享受自己生长出来的棱角和锋利。
看到不爽的就骂出来，而不是闭嘴，怕爸妈不开心。
有什么情绪就哭就发泄，而不是忍着，怕爸妈担忧落泪。
他连爸爸妈妈都没了——他还当乖宝宝？乖给谁看呢？
远处，客人喧哗起来。
慕雪晴望向玻璃幕墙，原来，外面下雪了，鹅毛似的雪片漫天飞舞，挟尘混坠，落地成冰。
小寒到了。
历山市这个天气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怪诞的冬日。
暖风张开恶爪，刺骨挥舞。
毒蛇收敛腺牙，化蛹成蝶。
路上的每个行人都裹紧蓑衣，顶住迎面刮来的雪风，以自己的方式，一路向西。
“咦~”
“那边的小帅哥，一个人吗~”
慕雪晴正兀自发呆着，忽然，有个妖艳的女声叫住他。
他回头，看到个衣裙昂贵、却打扮相当暴露的女人。
对方年纪有些大了，妆容下，隐约有盖不住的法令纹。
不过这一切慕雪晴并不在意，在他的眼底，哪怕女人肥胖如过去的他，也是值得一声，“姐妹你真美”的。
“嗯……一个人。”他讪讪。
“真可怜，怎么就穿这几件衣服，料子也差。外面都下雪了，你不冷么？”女人柔起嗓子，有些刻意地关心。
不知为何，女人不说，他觉得无所谓，可女人一说，他忽然觉得好冷。
冷到咒骂那秋少白不是东西。
冷到委屈想，她把自己一切都夺走了，却不舍得给自己买件好衣服。
“要陪姐姐出去喝一杯么？姐姐开车带你出去逛街？”女人又问。
鬼使神差地，面对陌生人意味不明的邀请，慕雪晴下意识点头，这是他过去作为“慕雪晴”时，曾强烈鄙夷恐惧的行为。
头颅低下的刹那，他自暴自弃想：
反正……自己不是女孩子，是个男孩子。
反正……再烂也烂不到哪儿去了。
如果没有人关心自己，那么接纳这种只馋身子的虚情假意，又有何不可呢？
大雪纷飞的夜，一个漂亮男人给自己找到理由，并迅速堕落。
恰如三年前，电子厂附近的酒吧里，某个青涩男孩被厚厚粉底的女老板深拥入怀，没有拒绝。
……
想了足足有两个小时多，总算给烂泥糊不上墙的某人想出全套人生规划的秋少白，来到酒店一楼。
出乎意料地，她竟然没有找到那个人。
稀奇，她本以为，以那个人犹豫软弱的性子，是绝不会主动走出酒店的。
思考半秒，她打通某个电话。
然而听筒另一头传出的声音，却让她血压拉满。
“哦~yes~”“咚咚咚……”女人的娇嗓和撞床声。
“？？？”
“喂？谁啊？忙着呢！别烦我！”电话那头语气极度不耐地喝道。
与过去相比，慕雪晴的声音中，多了某种蛮横和自信，就好像短短两个小时间……他成长了。
秋少白很清楚这种成长是什么，也更特么清楚刚刚这样成长过的男人，有多讨厌和臭屁。
通过掠夺女人获得的尊严会如空中楼阁般架起他们的“地位”，然后因为这虚假的更高的视野，变得傲慢，变得贪心。
“神经病！你特么到底干嘛呢？给我发个坐标，我去找你！”秋少白罕见地有些情绪失控。
“不发，不见，嘻嘻~”啪一声，电话挂断。
冷静，冷静，深呼吸。
嗯，要冷静，深呼吸。
——深呼吸你马！
秋少白用力锤墙，软嫩的女生细手逐渐渗出血痕。不夸张地说，她当年被黑老板抢身份证和压工资不发，都没有这么气。
我在下路乱杀，你在野区送是吧？
我在河道开龙，你在一塔带是吧？
她想过慕雪晴可能是个混子，但她真没想过，这人还有比混子更进一步，发展成演员的可能性！
硬了，拳头硬了。
所幸这种情况她早有准备，掏出手机，打开某个WiFi设置软件，登录自己还网贷时顺便创的账号，选择查看历史IP……很快就锁定一家五星级酒店。
怀着满腹怒气，秋少白到街边打了个车，朝目标地点奔去。
另一头。
慕雪晴放下电话，他觉得自己很勇。
在经历从男孩到男人这一灵魂升华般的转变后，他仿佛突然开窍似的，敏锐从刚刚电话里秋少白的急躁态度，品出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
【她……似乎并不像表现出来那样，完全不在意，完全冷漠。】
【她很有可能，反而会替我兜底。】
粗暴挂断电话，既是慕雪晴突发奇想的测试，也是他人生首次领悟的，渣男心机学。
【如果秋少白真像表现得那么冷血无情的话，她一定不会来找自己。】
【如果她来找自己，就说明，她其实是在乎自己的。最起码在乎这具她曾经的身体，以及身体背后的亲朋好友。】
【这样的话，不管自己怎么作，她都一定不会放弃自己。】
【甚至……自己越作，她越在乎。】
慕雪晴为自己的心机沾沾自喜起来，丝毫忘记了，曾几何时，他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男人。
俯视身下不着寸缕的女子，尽管刚刚从此处获得慰藉，这个初长成的渣男依然开始有点嫌弃对方。
——平平无奇的身材，既不如现在那个“慕雪晴”漂亮，也不如她年轻。
——而且灵魂是她的话，最后一定会变成，超级闪耀的样子吧？可以好好期待着。
——物质条件也一般，嘴上说得好听，就给自己买了点轻奢牌子，呵呵，估计她的钱也是男人给的。
——跟慕家的独生千金，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虚妄的尊严堆砌起迷惘之人的自信，他就像每个因缘巧合，而飘飘欲仙起来的人那样：开始贪婪不属于自己且无法掌控的事物。
只不过，这种贪婪在他心底，有一层绝佳的借口。
【本来，就都是我的。】
【我只是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攥在手底，一点错都没有。】
【很正义……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