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边，大厦与大厦间的宽敞道路上灯火璀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与彩色告示牌色彩斑斓。

在繁华的CBD，人肩相摩，人与人间像是蚁窝入口蜂拥在一起的蚁群。

这里抬头望不到繁星，入目只有烫眼的光污染与闪烁变化的红绿灯，风中没有静谧，残留的只剩嘈杂鼎沸的人声与汽车引擎的轰鸣。

山城最大的那家KTV，招牌上华丽的彩灯照得外面的黑暗无所遁形，但不知是不是光鲜度的缘由，街道上倒依旧显得一片漆黑。

在KTV的大门口，一名身着人事部标准西装，碎发有些过眉，五官线条深邃清晰的男青年扶着一个醉醺醺的大肚子男人走到路边停好的车前。

“小顾啊...你们公司那合同...王哥我准签了！你小子还真会说话和讨人喜欢。”

大腹便便的王总伸手拍了拍扶他上车的顾林，将头前倾，嗓音断断续续，带着酒气。

“在姚氏也做到部长了吧？才三十七岁，你能耐啊...要是在姚氏不做了，我们的人事部也照样欢迎你！”

顾林重新挺直背脊，脸上尊敬的表情二十年如一日，冷风中的他看上去很沉稳，谈吐恰当地道：

“谢谢王总赏识，回去的一路上小心。”

他顺手帮王总关好车门，抬手相送，望着逐渐远去行驶入主道的卡宾。

脸庞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变回一种淡然与深邃的平静。

顾林揉了揉脖子，吐出一口浊气，西服上残留的酒味清晰地有些刺鼻。

不过习惯了人事部的工作二十年，刚才摄入的那些酒精效力倒是捉襟见肘。

初夏的凉风胡乱地吹打在他的身上，即使微醺的酒意也逐渐清醒。

这里离地铁站不远，顾林决定今晚从河边慢慢走回去。

这并不是为了省下那点打车钱，大学毕业后顾林在一个制酒公司尽心工作了十五年，凭借出色的口才和八面玲珑的社交能力还在前两年谋得个部长职务，也算小有所成。

只不过从十年前开始，他每次陪客户喝完酒就会想一个人单独静静，步行回地铁站便成了一个好的选择。

顾林一个人步履平稳地穿过路灯下的夜间马路，来到绿化带旁的河畔小径。

夜间的大风吹的树梢发出莎莎的响声，又是一年初夏的蝉鸣，仿佛还和过去一样的清晰。

冷风拂面，身上的酒劲又消了少许。

顾林放缓了脚步，视线投向曾经尚还清澈如今污浊的河道，对岸原本是老公园现如今重建的大厦高楼。

他依稀还记得二十年前的山城，只是一个没被划分入城市区的小县，现在却大变模样，再找不到到当初的一丝痕迹。

夜间穿梭的车辆前灯将道路照亮，被树杈遮掩的路灯光倒也显得不是那么昏暗。

其实不止是这座城市变得大不一样，就连他本人的人生都在岁月中逐渐沉淀。

高中时平庸碌碌的他，理所当然地进入了个二本大学。

而大学的前两年，他也和边缘人一样无所作为，天天跟着室友们打游戏翘课，没有主见得过且过。

直到大三，一手将自己带大的父亲检查出胃癌命不久矣，他才在父亲生命的最后那年拼命改变。

他将曾经那个不善交际，毫无主见的自己抹灭，把能做好的各方面都做到最好，担任过学生会重要干部，奋发考研考上了省内名校。

顾林在大三大四短短两年完成了身与心的蜕变，曾经总是因为他不争和他吵闹的父亲为他感到骄傲，但奇迹并没有发生，父亲还是于第三年的那个冬天病逝。

顾林一个人主持了父亲的葬礼，那天之后那个不善言辞，畏畏缩缩的自己彻底死了，留下的只是个和现在一样言行健谈，始终带着面具的成年人。

他成功进入名校就读研究生，顺利毕业进入现在所在的公司人事部上班。

然后这么一工作，便是数十年，他也由青涩的男大学生步入中年。

勉强在人事部站稳脚跟，他在业务能力上广受赏识，谋得了个部长职位，因当年父母失败的婚姻，一直选择了单身。

光影陆离，顾林垂眸看向跟下的小溪，夜光下湖面也不如当年清澈，大风吹拂起一片落叶，飘飘摇摇地从枝杈落下，于河面漂起一艘孤零零的小舟。

顾林有些感慨，自己的生活好像也是和这片树叶一样随风而歇。

没有什么值得珍视的人和事，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落下脚跟。

旁人看来，他在知名的大企业上班，不到四十就有部长的职衔，一个月能有上万月薪，还有父亲留给自己的一家老院，人生已经算大富大贵。

可他觉得，他的生活就像深秋时分落叶光秃秃的大树。

即使稍微有点钱了，但身边自己重视的人都已经全部离开。

他今后或许还有机会升职，可命运也只是定格在这个公司里工作一生。

未来好像已经定型，像个一块精准运作的机械齿轮。

顾林垂下视线缓缓地笑了，夏的晚风吹拂过他的衣领，钻进他的脖颈。

他的人生算得上成功，可又绝不美满，未来和过去对他而言，想放眼望不到，想回首寻不着。

如果生活重来一次，那结局会不会和以前不同？

那些曾得到的和已失去，是非会有别的结果？

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顾林自嘲地勾起嘴角，有感而发的他今晚明明没喝多少酒，可他却觉得自己竟有些醉了。

缓缓停下脚步，他感觉头愈发昏沉，有撕裂般的疼痛，视线变得模糊。

身体有沉沉的下坠感，像是灌了铅，从大楼的高处坠落。

顾林下意识地紧闭上眼睛，强光横冲直撞地闯入他的视线，刺激他的眼皮。

是突然加速前行的卡车车灯么？

困惑...不解，充斥着顾林的心头，但她的视线却逐渐变得清晰。

脑中原本昏昏沉沉的感觉淡去了，酒精仿佛在刚才那一瞬消失殆尽。

顾林缓缓地睁开眼眸...却发现，天空是湛蓝的一片，白皑皑的云彩在空中漂浮。

昼夜颠倒，顾林惊愕地发现黑夜变成了白天，而她还惊讶地发现，酒精的余韵好像全部消散...

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样的亮光，顾林看向挡在眼前的那双手，居然发觉这双小手白皙如玉，指尖像是水葱般晶莹剔透，全然就是一双女人的手掌。

嗯？

她疑惑地滚动喉咙，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垂下手臂视线先是落向四周的建筑，眼中的思绪却更是怔然。

因为这里是还没拆迁重造，没被规划为开放特区的老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