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浔一瘸一拐走到一棵树下,右手颤抖着扯了扯单薄的衣摆,回头看向掩映在林中的那幢独栋别墅。
有点冷。
早知道应该裹着被子一起走的。
短暂后悔了一瞬,他擦了擦唇边无意识溢出的血珠,转过头,选了条小路,一步也不敢停的向山下走去。
嘉云山上一共有三幢独栋别墅,都属于嘉云山酒店所有,酒店整体建筑风格追求幽雅、自然,三幢别墅因此分布零散,彼此间相距较远。
从树林深处走过,隐约听见一阵热闹的人声,知道自己已经到达最外围的别墅附近,姜浔紧绷的弦稍稍一松,继续向山下走去。
另一边,晨光透过落地窗照进空无一人的卧室,白泠缓缓放下手里的餐盘,向门外走去。
清冷的山风灌进肺腑,她迈下台阶,走在星星点点的林间。
“这里很适合看星星。”那道声音温柔地在耳边响起。
“星星?”
白泠仰起头看向繁茂交错的枝叶,忽然想起在京都时,姜浔说的那句,我们和天空一样被困在了树林里,轻声说道:“即使被树林困住,阳光依然能穿透进来,看起来和星星一样呢。”
“很漂亮的星星。”那道声音仿佛也正和她一起仰头看向天空,声音如水一般轻柔。
“可是他为什么不想和我们一起看星星?”白泠低下头,紧攥的指尖几乎划破掌心。
“有很多原因。”那道声音笑了笑,说:“先找到他,我再告诉你。”
“啾——”
几只鸟雀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入树林深处。
通往嘉云山酒店的道路上,一辆通体银白,反射着耀眼光泽的轿车缓缓驶过。
南明夷沉静地坐在车窗边,乌黑顺直的发丝垂落在腰际,一道光斑从她眼上掠过,她轻轻眨了眨眼,看向远处林中某处。
“明夷,在看什么?”南明夷身旁坐着的年轻女人柔声问道。
“没什么。”南明夷的语调没有太多起伏,冷声回答。
年轻女人见怪不怪,亲热地将手覆在她手背上,“明夷,这次出来,你爸妈让我多照顾照顾你,如果有什么事,比如身体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南明夷面无表情抬起手,手腕上依旧戴着那串格桑花手链,劣质驳杂的珠子没有减少一颗,只是因为先前突然的断裂,泛黄的红绳上打了一个结。
“我知道。”手链紧贴脉搏,南明夷神情稍缓。
年轻女人知道她不善言辞,不再追问,只是想起之前在徽州,南明夷为了一颗珠子,对庄萱寸步不让的强硬态度,笑道:“明夷,你的手链这次可不能再断了,这儿不是在琴川,也不是徽州,再断的话,那些人恐怕不会和庄家一样,只为了你的一颗珠子,就拆掉一条走廊。”
“嗯。”南明夷握住手腕上的手链,没有说话。
轿车在一幢别墅前缓缓停下,南明夷走下车,莫名回头看了眼葱郁的冷杉林,被几位年轻女人带进别墅。
姜浔看到了道路上那辆银白色轿车,但并没有太在意,踩断一根树枝后,停下脚步,轻喘着气休息。
他在想回到山海市后,该怎么和大小姐解释自己这长达半个月的失踪。
不知道说自己车祸后因为受伤过重,不得不暂住在一间私人诊所这种理由能不能骗过大小姐。
或许还需要补充一些细节,比如诊所的招牌掉了漆,所以并不知道诊所的名字,又比如诊所附近没有其他人居住,再比如……
正想着,一声细微的树枝断裂声响起。
姜浔心脏停跳了一拍,缓缓转过身。
白泠正站在他身后,林间的光点落在她栗色的发丝上,一双眼瞳柔美温婉,脸上笑意淡得仿佛即将被风吹散。
“你是想要逃走吗?”
她走进几步,定定看着他,“为什么?”
姜浔向后靠在粗壮的冷杉树干上,借着力支撑自己不稳的身形,阳光落在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透出令人心惊胆颤的寒意。
“因为我不喜欢你。”
他的话语同样凛冽刺骨。
“我知道,没关系的,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白泠轻声细语说道,她长相清丽无辜,说这些话时,总不自觉给人一种被辜负的哀婉之感,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当然,这些人并不包括姜浔。
“强扭的瓜不甜,你这样是没有结果的。”姜浔快被她耗尽最后一点耐心了。
白泠走到他面前,长发被风吹起,发梢拂过他的衣衫,眯起眼微笑,“待在我身边,也是一种结果。”
根本说不通。
姜浔冷下脸,敛起所有漫不经心,目光漆黑深邃,像是换了一个人,直直对上白泠的视线。
“你是在挽回我吗?白泠。”
白泠一时怔住。
“你忘了我们是怎么分的手吗?”
姜浔冷漠地看着白泠,声音冷得仿佛高山上经年不化的积雪。
“你难道忘了,是你自己放弃了这段感情吗?”
山间的风从两人身边呼啸而过,白泠手腕隐隐作痛,神色茫然地向后倒退几步。
“这是一个原因。”那道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
“什……林屿……姜……”白泠张张唇,有很多话想说,喉咙却像被堵住,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分手?
我们当时已经分手了吗?
是我自己选择的分手?
为什么?
姜浔没有兴趣再看下去,转身离开。
原本受伤的左手被人猛地拉住,他一愣,眼前瞬间天旋地转,等回过神,已然被人一下按在了地上。
干枯的树枝硌在身下,泥土独特的清香混合着阳光散开,白泠跨坐在他笔直的双膝上,一只手紧紧按住他受伤的手臂,让他无法挣脱。
女人俯下身,栗色长发从脸上轻柔拂过,带起一阵阵令人发痒的微小电流。
白泠,不对,应该说是她的第二人格,看着躺在身下的姜浔,轻轻笑了笑。
“小山老师,放弃你的人是她,不是我。”
“所以,你可以不要迁怒我吗?”
手臂被折成奇怪的角度,疼得几乎失去知觉,身体里的血液也几乎凝固,姜浔却依旧面不改色,冷冷地看着对方,问:“我们之前见过?”
“见过。”
对方俯下身,贴在他耳边,咬了咬他的耳垂,发出如水般粘稠的气音。
“那天,你的眼睛很漂亮。”
那时候,白泠害怕得躲在杂物柜里,铁锹与地面刺耳的摩擦声外外面来回响起,她猛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兴奋地浑身战栗,正要出去时,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却直接摔倒在杂物柜前。
杂物柜拉开的缝隙很小,两人的目光隔着那道缝隙,猝不及防对上。
少年脸上都是血,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时的她,灵魂颤栗得好像爬了无数只蚂蚁,以至于她想一点一点,把他脸上的血吞进肚子。
但等那几个白痴离开,白泠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她甚至没有看见少年站起来,就被迫陷入了沉睡。
“小山老师,我不是白泠。”
“不是懦弱的胆小鬼。”
白泠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微弱的心跳,嘴角扯出夸张至极的弧度。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留在我身边。”
哪怕打碎你身上所有的骨头,哪怕只剩一具死寂的尸体,你都只能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