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带着新鲜的草药迈入郁金香大教堂时,爱莎修女正面朝花神雕像虔诚的祷告。

听到他的脚步声,修女小姐优雅的转过身,依旧穿戴整齐,戴着绸缎,肌肤白皙娇嫩,薄薄的红唇抿成直线时有种清冷的美。

她朝着大门口的方向鞠躬,双手交叠在身前,毕恭毕敬道:“早安,格雷大人。”

相处的次数太多了,即使看不见,也可以通过脚步声判断来者是谁。

格雷这次前来到访的时间挺早,基本上没有谁会在这个时间段过来做祷告,教堂里难得一片清净,也让他空出了和这名修女多待一段时间的机会。

“草药放这了。”他自来熟的将刚买来的草药放在最前排的座椅上最右边,距离爱莎只有一步之遥。

修女小姐有些为难,揪着雪白的手指吞吞吐吐道:“格雷大人,你真的不必如此……”

虽然看不到草药的分量有多少,但格雷每次带来的重量都不轻,久而久之也让她很不好意思。

早在一周前,格雷就突然间变得豪爽大方起来了,刚开始他和其他的民众一样,接受祈祷结束后会捐赠少量的钱币,但后来他发现这种举动没法得到爱莎的注视,也没法跟她更进一步,索性就换了种方式,购买大量捣碎后可以治疗外伤和内伤的草药,专门送给爱莎。

前来郁金香大教堂祈祷的大部分都是穷人,在这个阶层森严的王城俨然是最卑微脆弱的一类,能够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就谢天谢地,但凡碰上点麻烦或者疾病,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高高在上的花神大人身上。

爱莎作为郁金香大教堂仅有的修女,平日里负责各种祷告事件,前来看病的穷人很多,她又不是专门的医师,也不会治疗魔法,只能用最传统的方法将草药捣碎,混合着搭配好,免费送给病人。

而这些草药的钱全都是从捐赠箱里取的,考虑到前来拜访的大部分都是底层民众,一天下来捐赠到的钱财也寥寥无几,更多的时候还得倒贴,心地善良的爱莎看不到民众受苦,往往自掏腰包。

格雷的做法,从侧面来看也算是缓解了她的压力。

虽然爱莎很不好意思,但格雷也不会听,更不会放在心上。

他没有急着离开,也看到了修女早早准备好的茶水,故作潇洒道:“我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这些草药都是我从山上摘的,免费。”

爱莎只能报以礼貌的微笑,心中更加愧疚。

最近几天她的思绪有些乱糟糟的,不单单是因为格雷跟她越走越近的缘故,还明显从他身上感受到阵阵来自对方的嘘寒问暖。

说真的,她不讨厌,反而有些欢喜和留恋。

作为一名修女,她每天都会接触很多人,可绝大部分都是带着目的性接近她,想从她这里得到祝福,想让她免费送药,之间的交流也仅限于虚情假意的感谢和普普通通的问候,如此平淡至极的互动也让她心如止水,翻不起一丝波澜。

现在格雷来了,他会驻足停留一会,跟她聊聊天,说说笑笑,也会讲一讲外面发生的趣事,绘声绘色的描述事情的经过,很刺激,让她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她看不见,所以比一般人更渴望能够亲身体验到更多有趣又刺激的事。

而这些都是由她暗中监控的格雷带来的,真讽刺!

她低下头,心里忽然间升起畏缩的念头,仿佛那名骑士就站在她面前,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

对了,茶水!

她想到这里,赶忙端起手肘边的茶杯,可当手指触碰到坚硬冰凉的杯壁时,又像是触电般差点缩了回去。

她比谁都清楚,这杯茶水里其实混合着慢性毒药,而即将饮下它的男生对此一无所知。

一种名叫愧疚的情绪在啃噬着她的内心,令她呼吸困难,手上怎么也提不起力气。

明明,那么多年下来了,她都做得心安理得的,每次都用假笑和谎话来掩盖真相,怎么这次,她就表现得这么生硬和尴尬?

就像是,不愿意将这杯掺着毒药的茶水递出去。

“爱莎小姐。”

男性的嗓音低低的响起,好听,又夹杂着疑惑,让她下意识的抬头,骤然握紧了茶杯。

她看不到格雷是什么样的反应,只能尽量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冲他挤出苍白的微笑,勉勉强强的递出双手。

“……请用。”她的内心羞愧难当。

将她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的格雷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多说什么,伸手接过。

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他的手指触碰到了爱莎光滑的手掌,还若有若无的划了一下。

肌肤上的触感清晰又真实,让从未跟别人有过肌肤相贴的爱莎没来得及一阵颤抖,条件反射的缩回手掌,茶杯稳稳的落在格雷掌心中,他接过去一饮而尽。

“你刚刚怎么了?动作这么僵硬?”他似乎在开玩笑。

“没事。”爱莎的笑容无比牵强。

“哦?”格雷的目光意味深长,故意拉长语调:“看你那战战兢兢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往茶水里下毒了呢。”

爱莎险些咬到舌头,愈发的惴惴不安起来。

副团长打了个哈哈,笑声豪爽大方:“你别害怕,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千万别放在心上。”

“别人我不知道,我还不了解你吗?”

“在我认识的人中,就爱莎小姐你最善良温柔了,你会关心每一个跟你素不相识的人,尽心尽力的为他们治疗,对花神大人虔诚无比,你是我见过的最纯净圣洁的好姑娘。”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爱莎只差捂住耳朵,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格雷越是这么夸赞,她就越是觉得自己丑陋卑鄙,是她调配了这种毒药,还亲手将它混合到茶水里,虽然是教会的命令,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也是这项计划中的重要环节。

这么多年下来,格雷不知喝了多少毒药,那些药剂在他体内积攒,已经让他越来越离不开了,将来如果王室想要抹除他,直接断掉就可以了。

到时他的死也跟她脱不开关系,甚至可以说她就是格雷的刽子手。

好奇怪啊,刚开始接到这个任务时,并没有太多感觉,就连亲手让他服下,心里也只是有些痛心和歉疚,慢慢的,日久天长,这种情绪也消失不见了,每日公事公办,为何到现在又为他感到难过了?

是因为他在努力做出改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沉默内敛只知道服从的战斗机器,有了思想,有了情绪,有了愿望,会大声说话,会跟她开玩笑,变得真实起来。

让她觉得,站在面前的,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爱莎认为就是如此,可冥冥之中又有个声音告诉她,不光如此!

她沉默了许久,甚至忘记抬手接过格雷手中的茶杯。

“那么,我先失陪了。”

见计划已经跨出了一步,格雷放柔语气,跟她好好道别。

爱莎失魂落魄的点点头,她想看一看这个男生。

“今后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讲,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

爱莎茫茫然然的点头,心里翻着苦涩的酸液。

直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空旷寂寥的教堂里,爱莎也没有回过神来。

叮咚作响的泉水声,还有远处钟楼发出的撞击声,白鸽整齐的穿过高高的塔顶,万千阳光丝丝缕缕的落向大地。

一切都好安静,静得就像她看到的世界,只有漆黑和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

只是,她的脑海里满是迷茫,无从判断,她的所作所为,到底应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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