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澄澈空明。

寻常人若是看上一眼,恐怕就会心境通透,忘却七情六欲。

甚至于生出遁入空门的想法。

少年微眯起双眼。

他能看到,金光之内,是一道魁梧的身影。

虽身着袈裟僧衣,不显身躯。

但粗略估算,应当有九尺之高。

金光以惊人之势坠落于地,伴随一声巨响,震荡起滚滚烟尘。

踏空而行。

那是宗师第三境才能做到的事。

然现今明面上的宗师第三境强者仅有五人。

就陈雨泽所知的,兰朝的国师属其一。

西域佛门方丈也是其一。

还有隐世不出的铸剑师,易阳子。

青丘的妖主,九尾狐。

溟海中的机关城城主,墨云水。

除此之外,不少的大妖皆是位列于此境界,甚至有传言,一些凶兽之流,寻到了超脱桎梏的方法。

不过陈雨泽曾随叶岚见过那位方丈。

老态龙钟,身形伛偻。

唯一不同的,是那双充斥着岁月的眼眸中透出的精光。

与眼前的僧人全然不同。

虽然少年不确定僧人的身份,但看出了他并非宗师三境。

方才的金光,是佛光所致。

而逆飞的身形,全凭离地前的蹬地一脚。

这般看来,其气力可见浑厚。

僧人落地,其动静可谓不小。

此番动静,自然是引起了怪物的注意。

槐树那遍布斑驳的树干上凝聚出一张狰狞的鬼脸,双目空洞,却显得幽深恐怖。

伴随着尖锐的鸣声,如触手般的藤鞭合于一处,向着僧人拍击而去。

藤鞭呼啸而去,带动其凌厉的风声。

此般攻势之下,便是巨石也会支离破碎。

但僧人只是径直地站着,任凭树藤拍击。

浓郁的金光宛若实质,凝聚于周身三尺。

任凭树藤如何,僧人始终佁然不动。

甚至于连步伐都未后退半步。

当是时,僧人动了。

他单手执掌,拇指拧着一串佛珠,口中则是梵文阵阵。

树藤便像是受了重创一般。

随着僧人的前行逐渐失去了行动。

但这并非是失去了活力。

以少年的目力,即便是金光笼罩,他也能稍稍看清垂落至地面的树藤还在微微颤动。

并非是它不想动。

只是那拥有着禁锢之效的梵文制住了它。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佛家宗师的手段。

是一种全然不同于武道宗师的权威。

少年不由感慨一声神乎其技。

而后他更是将自己代入树妖的视角。

细细分析下来,只觉寒意浸透身心。

倘若现在不是身处幻境,他应当已是湿透了后背。

少年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在佛门宗师的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除非他能破入宗师之境,掌握内力外放之能。

这才能与对方分庭相抗。

原本因为刀法大成而生起的一丝自傲也荡然无存。

而就在少年思琢之间,眼前的局势已是枯枝拉朽。

在僧人的压制之下,少女所化的妖邪,淹没于金黄色的火焰,逐渐消融在此世间。

但他却是皱起了眉头。

金色的琉焰之中,竟是凝聚着一道黝黑的气团,就连极致的佛光都无法消弭。

对此,僧人喃喃自语。

“心中的怨念竟如此深厚,是孽啊。”

他轻屈拇指,拧出那串佛珠中的其中一颗,而后径直将其投入金色琉焰之中。

但见佛光盛然。

黑气化为细流,如长虹般灌入佛珠之中。

最终归于沉寂。

僧人微微招手,佛珠缓缓落入他的手中。

古赫色的佛珠上已是没有先前的光彩,隐隐间,甚至透露出一丝漆黑。

所以他的眉宇也是没有丝毫的松懈。

这时,那些从灾厄中缓过神来的村民纷纷伏倒于僧人面前。

无一不是诉说着各自的感激之情。

少年注意到,那佛珠虽然被僧人以手相托。

明明四下并无风声。

它却是微微颤动起来。

正好对应着那些伏地拜谢的村民。

僧人如他所想,对眼下情况了然。

于是他再度取出一道金丝,将那颗佛珠穿透。

而后将其交付于眼前的一人。

并告知他,如若要彻底消除怨念,需得常年供奉。

以香火之力助长佛性,压制怨念。

为首的村民自是满口答应。

能够侥幸得生已是他的幸运了。

在之后,僧人离去。

徐家村的祠堂由此建立。

陈雨泽至此,也知晓了那祠堂中的供奉之物。

......

“自那之后,生祭才得以彻底画上句号。”

老樵夫幽幽吐露一言,伸手便去摸自己的烟枪。

这是他的习惯。

但是当他熟练地将烟草塞入其中,正要点火之时。

老樵夫微微发愣。

他回想起此刻这小小屋舍中有着客人。

不是他能随意的场合。

于是老樵夫将手中的烟枪再度搁下,带着几分浑浊的眼眸落在两个少女的身上。

“往事便是这般了,你们可还有什么疑问吗?”

“竟是如此。”

墨玄羽和蓝玲儿面面相觑,皆是不知该说什么。

为何那名少女会凝成那般浓郁的怨念,最后甚至能以另一种形式再现。

寻常人的魂魄并不强悍,即便是怨念缠身,也只是化为怨灵为祸几日。

在这之后便会早早消散。

但眼下,她们不能忽视那个高僧所言之语。

而那祠堂中供奉的存在,自然就是那颗封存的佛珠。

“老先生,既如此,为何徐家村的人唯有你一人知晓此事呢?”

并非是墨玄羽不信任。

只是一人之言,难免会带上些个人情绪。

凝视着少女那锐意十足的目光。

老樵夫只是长叹一声,“终究还是避讳不了啊。”

在一切得到平息之后,随着岁月变迁。

在村民的日益供奉之下,情况确实在好转。

只是随着当初的幸存者逐渐迟暮。

有部分人觉得,

既然那份罪孽是他们所为,那便不应当由后人承担。

新生的一代是无辜的。

更不应该承担他们的罪责。

于是他们选择将这些往事都尽数封存在他们的棺椁之中。

寄希望于留存纯净的下一代。

如此,便能将因果斩断。

但是老樵夫的先祖并不认同此事。

虽然佛珠上的光华在逐渐恢复,但并不能确保怨念被尽数消磨。

保守起见,应当是继续延续下去。

但是一人之力,如何能撼动众生之心。

事情最终如那些逝去者所愿。

而他这一脉,选择了将往事流传下来。

罪孽不应被忘记。

那是徐家村的错,是烙印在所有人身上的疤痕。

所以直至今日。

徐家村中已无人知晓往事。

徒留老樵夫一人,身居山林之中。

至此,徐家村的前尘往事,就此完结。

老樵夫所言,即便是身在镇妖司多年的蓝铃儿也不禁感到唏嘘。

这徐家村的往事,也太玄乎了。

墨玄羽的面色倒是尚可。

她曾随师父游历江湖,自是见多了世间的人情冷暖。

如那少女这般的遭遇,世上可谓比比皆是。

只是多数的故事都被掩埋在清风中,最后归于尘土。

墨玄羽率先缓过神来,但见她环视四周,轻声道出了自己的困惑。

“老先生,我看,您似乎是孤身一人。”

“若是您也去世了,这段故事,不就没人知晓了吗?”

“啊,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无妨。”

老樵夫再度捻起一旁的烟枪。

但这次依旧没有点燃它,只是从中取出一片烟草。

而后用那粗糙且生着不少茧的手指细细地将其抿碎。

同时将另一只手托于下方承接着。

待到手中的烟草已无原本的形体。

老樵夫这才将那捧碎渣置于鼻下,生着些许老年斑的鼻尖微微耸动。

烟草的气味缓缓散出。

伴随着老人的呼吸灌入鼻腔。

如此这般,他的情绪才得以平复。

“倘若我的孩子没有夭折的话,便是由他们传承了。”

老樵夫自顾自说着,眼中竟是含着一点晶莹。

“眼下,待到临行之前,老夫我也会寻一人,将那些往事告知与他。”

于是,良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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