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拥挤的站满了送殡的人,手持鲜花,注目着车队缓缓前行。不少人开始低声啜泣,哭声渐渐传开,悲痛再也难抑,于是有人嚎啕大哭起来,泪水滑落在孝服上,再滚落到地上。压抑沉重的悲伤气氛,让鲜花也不再绽放着缤纷的美丽,而是为离去之人黯淡了生命的色彩。微弱的阳光更穿不透满城的伤痛氛围,只得匆匆掠过,留下大地上一颗颗冰冷的心。
坐在高高的屋檐上,少女背映着阴沉沉的天空。本就娇小的单薄身躯此时更显得弱不禁风,水灵的眼睛中没有了波澜,宛若万丈深渊,默默远望着庄严肃重的漆黑棺木在众人的默哀和簇拥下,一点一点的,缓慢向着永远的归宿进发。
………………
‘断尘剑第一步,结识至交,依其凝化剑影’
几日前,灵洲天师府。
韩丝丝将前来探病的亲友与身边的丫鬟们都赶出了屋。
从床上缓缓坐起身来,抬头向房梁上看去,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语气虚弱的言道:
“都几百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喜欢躲在这种地方。”
听言,一个秀气的身影从上面轻盈的落下,来到床前,神色带着点关切和担忧的问道:
“你怎么搞得,病成这样?”
“要不是我病倒了,你都不会来看我这个老朋友。”剧烈的咳嗽了一阵,韩丝丝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五十多年前了吧,那时候金玉言也还……对,听说你最近跑到一个小门派当长老去了?”
“受苏盏之托罢了。”方灵溪点头道。
“是苏盏啊,我听说…苏盏那家伙的儿子英年早逝,前些年也到底下去陪他了。”
“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苏盏的孙女现在在我这里,是我的四徒弟。”
带着点诧异,韩丝丝打量了几眼仍然一副青春少女模样的方灵溪,笑道:
“实在不能想象你做师父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收徒弟呢,没想到都收到第四个了……”
“我收了二十个!”
带着点骄傲,方灵溪随即微仰起稚气的小脸。
………………
‘断尘剑第二步,系以信任,持剑而出,淬剑成形’
“我看你就是急火攻心了,不过没什么大碍的。”方灵溪端着一碗药走过来,轻轻放在床头,带着教训的味道说着,“从年轻的时候就这样,急功近利。”
扶着韩丝丝再次坐起身上来,把药喂下,继续责备道:
“都大乘期了,急着突破干嘛?她们几个都……”
语气突然低落了下去,
“…她们都…没办法和你比了,你还着什么急……”
药已经进了肚,但韩丝丝脸上的苦涩却久久不能散去,最后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道:
“没想到当了师父,小溪也会训斥人了。”
“行了行了,总之好好静养吧,我抚你躺下。”
“不了,我想…再靠一会。”
方灵溪于是给韩丝丝后背垫了一个枕头,自己又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
韩丝丝那曾经柔顺光洁的长发,现在已经剪短了,色泽不再鲜亮。明亮有神的眼睛带上了浑浊,昏暗无光。容颜也已不复当年的芳华,漫长岁月的雕琢,曾几何时的朝气早已磨平内敛。
“怎么了?”韩丝丝问道。
“没事,突然回想起你以前的混蛋样子了。”方灵溪干脆的回答道。
韩丝丝轻笑了一声,回忆道:“你倒是一点都没变,和我那时刚遇到你的时候一模一样。”
眼神沉浸,仿佛穿越了岁月的风尘回到了数百年前。
两人沉默一会,韩丝丝突然问道:
“你那个奇怪功法,有交给你的徒弟们吗?”
微微点了点头,方灵溪肯定道:
“只教了一个。我跟你讲……”
方灵溪一下变得啰嗦起来,絮絮叨叨的把徒弟的事挨着个的说了一遍。
韩丝丝含着笑,就静静的听着方灵溪没头没尾的讲着,最后带着感叹的评价道:
“没想到那时候懵懂又有些傻兮兮的小溪,也有长大的一天啊。”
“好啊!你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把我当小孩子!”方灵溪激动了起来,但看到韩丝丝笑容下藏着的疲惫,赶忙放缓声音道,“好了好了,我等会还要回去,走之前帮你调下气息……”
“不用了。”韩丝丝握起方灵溪的手,眼神平静的看着前方,淡淡说道,“小溪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的情况我自己最清楚了。”
“你别自己瞎想,休息几天……”
“我死后,别让他们搞那么隆重。”打断了方灵溪的话,韩丝丝淡然的道,“随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就好……”
“不会的…你没事的,只是气息乱了点……”
“…最好是苍茫山吧,毕竟她的一部分就埋在那里……”韩丝丝自顾自的慢慢说着,“…也别学伊落寒,挖空了山体修了那么大一座墓压在她身上,给我简单立个碑就行,上面就写……”
“别说了…韩丝丝你别说了…你不会死的……”
“小溪。”韩丝丝突然转过头来认真的看向方灵溪,“你不是一直都想…成为天下第一人吗。”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早就不想了,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
“我死后,你的功法也就能补全了……”韩丝丝顿了一下,黯然的说道,“…这样你的愿望就实现了……可惜天下第一人,都注定是孤独的啊。”
………………
‘断尘剑最后一步,持剑人归天,剑影方能回心,神功得以大成’
三日前,灵洲最后的天师韩丝丝,在家中的床上安然仙逝,没有和家人留下任何遗言。
如同山崩般的消息顷刻传开,无数人自发的前来送葬,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大街小巷。
屋檐上,方灵溪站起身。自己一生好友不少,可至交,仅仅只有四…三个半。而今天,最后那位也走了。
抬头望着阴暗的天空,可惜,没有下点应景的雨。
望回远处,华贵的墓园里,棺木正缓缓的被沉入土中。周围站满了送行的人,几个人哭的几乎昏厥,背过气去。
没想到,当年咋咋呼呼、一点就着、蛮横无理的韩丝丝,能稳重的坐着天师的位子,能让这么多人爱戴与哭泣。
之后,人们会为她立起雕像吧,只是世间再无韩丝丝了……
方灵溪丹田里那杆火红的长剑再也压抑不住了,徐徐上浮到精神海中。
在那里,与其他三把剑,团聚了。
幽绿色的那把,是伊落寒的。爱耍花招,整天捉弄自己的狡猾女人,后来竟然一统了天洲,成了什么开国女帝。
淡金色的这把,属于金玉言。古灵精怪,话总能说个不停的天真少女,总妄想着回去复兴沙洲,最后也没能成功,留下散沙一盘。
而亮白色的……安悯珹。和自己一起研究出了不留功,一起建立了天下第一魔教归灵派……后来,那个神神秘秘的坏女人最后……最后被她的四个挚友,和当世其他三名高手,联手诛杀封印。
悲怆的哀乐从远处传来,韩丝丝的家人在与她做着最后的告别。
方灵溪就像从前一般,没有听韩丝丝的。
没听她的话,没把她的遗体带到苍茫山,没让她和伊落寒一样守着封印,陪着安悯珹长眠。
四剑相聚,方灵溪的气息飞升暴涨。费了半天劲,才重新压回到合体巅峰——自己亲手埋葬安悯珹时的修为。
抬手撕开眼前的空间,方灵溪最后望了眼韩丝丝沉睡的地方。
我们的时代,结束了啊。
叹了口气,穿过了裂隙。
………………
苍茫山道法门的院子中,正在和八师妹玩耍的余梦乔就见眼前的空间突然裂开一条狭长的缝,一个少女从中穿了出来。
“师父?师父回来啦!”
“好了好了不要嚷嚷,师父要先去睡觉。”方灵溪急忙安抚住两人,转身回了侧院屋中,直接往床上一趴。
但没躺多久,就响起了连续的砸门声。
“师父,那弟子就直接进来了。”
话音未落,自己断尘剑的唯一传承人,就推门迈入了屋中。
只是…他的断尘剑怎么练的这么歪?剑影凝聚的通路怎么会变得这么狭窄?
方灵溪翻下床来,满脸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