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能会知道的。
特蕾西娅靠在门上，在心中如此说服自己。
正因为谎言和虚妄对于过去的自己而言毫无意义，所以在需要撒谎的现在才会因为经验不足而破绽百出。在过去的人生里，特蕾西娅撒谎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是来到这座岛上后，她不得不撒的谎变得越来越多了。
那是绝对不能让威尔知道的事。要是让他知道了，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大概。
平复好心情，特蕾西娅看向房间内已然换好衣服的少女。
“你是叫……诺艾尔对吧。”
尽管语言不通，但只有名字的发音没有变化。听到特蕾西娅叫到自己的名字，黑狐少女诺艾尔眼中流露出欣喜。她踉跄着跑过来，然后在特蕾西娅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求您发发慈悲，救救爸爸妈妈……！”
“你快起来……”
特蕾西娅听不懂她说话，但能够从之前威尔的话里和她声泪俱下的表情中推断出她的意图：她在求自己拯救她的家人。
那个地下室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活着的人吗？
一回想起那阵刺鼻的气味和恐怖的景象，她就感到一阵阵反胃。
“天使大人……你怎么了？”
注意到特蕾西娅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诺艾尔有点被吓到。
“我，我去叫威尔先生来。”
将那些可怕的回忆从脑中赶出，特蕾西娅强颜欢笑地指指自己的嘴巴，并摇摇头以示自己并不懂她的语言。她退出门去，向着仍守在屋门口的威尔请求道：
“威尔先生，麻烦您去安抚一下她吧。告诉她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家人的。”
“为什么又要我去？她明显觉得你更亲切吧。”
“我毕竟不懂她的语言，没办法和她有效地沟通。”
“好吧……要是她闹起来，你可得随叫随到啊。”
威尔叹着气进了房间。果不其然，他一进去，里面便传来诺艾尔的尖叫与威尔不知所措的声音。特蕾西娅站在门口惴惴不安地等了一会，见里面始终没有传来太荒唐的动静，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莉夏，你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
“……我没事的，让你担心了。”
夏蒂走到她的身边，和她一同站在屋檐下。两人一同望着不远处教堂的残垣断壁，不发一语。
经过了这一番折腾，西方的太阳已然沉入大海。然而树林穹顶的天空却并不见一盏星灯，反而是笼上了一层黑纱。带有湿意的风簌簌地吹过林间，将树叶摇得沙沙作响。在这一片喧闹的静谧里，两位少女——一人一魔皆听到从天空晦暗的深处传来低沉，犹如巨兽咆哮一般的轰鸣。
“下雨了。”
夏蒂话音刚落，雨水便穿林打叶而落。她向着屋檐外伸出手去，温暖的雨滴打在她的掌心。
“夏蒂，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望着她那澄澈剔透的红色眼瞳，特蕾西娅问道。
“什么问题？”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你们要去杀掉港口的那些人吧。我会帮忙。”
她没有移开视线，仍只是虚无地望着前方。
“或许不必杀人……但我问的是在那之后。如果真的有船的话，威尔先生会前往大陆，而我会留在这座岛上。到了那时，你会怎么做？”
“你们两个要分开吗？”
“是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而且威尔先生和我，本就不是一路人。”
“这是背弃契约的行为。”
夏蒂张开手指，让已经积成一捧的水从指缝间流逝。她转过身直面着特蕾西娅，尽管还是面无表情，但却由内而外地释放出一股冰冷的寒意。
“我不能再束缚威尔先生了。况且只是一介凡人的他，怎么能够给夏蒂小姐你想要的东西呢？”
特蕾西娅努力地抵抗着那股寒意，继续说道：“况且一开始立下契约的只有你和我而已，为什么之后你要把他也卷进来？”
“那么，莉夏一个人就能够实现我的愿望吗？能满足我的好奇心吗？能让我得到你的力量吗？”
影魔少女忽地靠近，她空无一物的眼睛里骤然闪烁起名为求知欲的光彩，那光彩扭转，集聚，形成深不见底的漩涡，仿佛要将面前的特蕾西娅整个吸入其中。
“我向你约定过，我会倾尽全力帮你。但是奇迹是主赐下的慈悲，就算是夏蒂小姐应该也不能……”
“不可能！”
圆睁着眼睛，夏蒂的声调猛然提高，打断了她：“无法复现，只是我知道得还不够多而已。包括异能在内，我已经复现过成千上百个人类。但唯独却只有莉夏和威尔，我完全无法理解，”
她抓住特蕾西娅的肩膀，宛如盖子被掀开一般，无数混沌的欲望，感情涌现出来，如海啸一般随着接触冲击特蕾西娅的思维。她因那剧烈的负担想要退后，但夏蒂的手却死死地不愿松开。
“还差了什么？如果不是外表的话，那是内在的什么东西不一样吗？记忆、思维、感情……莉夏的所有一切，我都应该已经了解了。但为什么那力量还不出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夏蒂小姐就，这么想要我的奇迹的吗？”
特蕾西娅咬着牙承受着奇迹带来的副作用，同时凝视着那绯红的深渊。
“是的，是的，我想要。因为我知道，你的力量绝不只是仅此而已。那不是人类的力量，也不是高等魔族的力量，更不是什么奇迹。那是纯粹的力量，简直是为求知而诞生的。只要有了它，我就能靠近我一直想要寻得的答案——”
“……你们俩在干嘛？下雨了不去收衣服，在这里拉拉扯扯的。”
就在二人对峙之际，房间的门忽然打开。威尔站在门口，疑惑地看着她们的互动。
“没，没事！”
感到夏蒂手上的力气稍有减弱，特蕾西娅抓住机会挣脱了她的手，跑到一边。
“……莉夏。”
“干嘛还抬着手？不去收衣服的话就快点弄晚饭吧，里头那只小狐狸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我去，这么大的雨？”
威尔把夏蒂僵在空中的手按下。他看了看营地中间的火坑已经积起一汪汪水洼，气得踢了一脚地上的泥土。
“今天又只能啃干粮了。真是倒霉。”
“……我也饿了。”
夏蒂眼中的漩涡逐渐停止旋转。她大踏步地冲进雨里，朝着存放食物的仓库小屋走去。
“诶，这还下着雨呢！你好歹拿个什么挡挡……行吧行吧，我得去看着，以防存粮被她一下子就吃光了。”
说罢威尔便抄起一块木板，追着雨中的夏蒂萝塔而去。小屋前只剩下特蕾西娅一个人。
“夏蒂小姐……”
她抱着自己的肩膀，开始不住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