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短十秒内，又是一连贯与上轮比试如出一辙的手法复刻在眼前。
海谷微微垂眼，一脸从容地进行着操作。
在旁人看来简直怪异得很——他的头和手简直不像同一具身体里的东西。
肩膀以上的区域，沉静凝气如古佛；肩膀以下则像灵巧的机械臂，正谱写着一曲杀伐果断而又蕴含灵巧的乐章。
而在与之对敌的人眼中，则更甚之——
快......
怎么会这么快？！
庸轩澄木脸色较之先前愈发苍白起来。
他只道先前在席位上看着海谷此人与光木师弟比试之时，不过手法快慢有序娴熟罢了，光木师弟毕竟年轻心性不稳所以才会落败。
怎料亲自上场目睹这一刻后，顿时如头顶八片盖骨被掀开，一盆雪水倾泻下来。
有生以来第二次与同辈交手之间感到头皮发麻！
至于第一次，还是和千鹤家的那位嫡女......
庸轩澄木再次使劲咬了咬牙，忙定住心神，接下来准备开始点茶。
只要不看他就好，我是庸轩流年轻一代中的最强。
我不会输的......我绝对不会输的！
茶筅刮过碎粒的茶末，层层叠叠的泡沫自茶碗中开始冒出。
两旁席上的诸多茶道流派门人见到此状都开始纷纷点头赞叹——好手法，好茶沫！
毕竟是庸轩流的「年轻最强」，实力还是非常卓越扎实的，怎么看都比上轮的那个庸轩家的孩子要强出数倍不止。
可是......
席位当中扎堆坐着的庸轩流派门人众都已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尤其是当中的两名家老，其中一位轻柔地抚着身旁孩子——也就是庸轩光木的头，轻轻叹道：“输了。”
“怎会！”庸轩厚司猛地回过头对着这名家老道，“澄木是咱们门内的天才，是不会输的！现在都在点茶，还没分出高下！”
“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吗？”这名庸轩流家老浑浊的眼中逐渐冒出些光，“澄木已经在全力以赴了，而那个叫海谷的人，他还游刃有余呢......”
说到这里，他低头垂眼，怜惜地又摸了摸庸轩光木的脑袋。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庸轩厚司的嘴唇都开始颤动着，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场内的茶道比试中，嘴里还在喃喃着“不可能会输的”之类的话。
比试仍在进行着。
茶室内的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场内的情况。
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茶室后侧门处的动静。
一个梳着辫发，穿着淡紫色花纹和服的女子轻轻扶着另一位身穿玉白藤花纹和服的女子从壁龛边侧面的小门进入茶室。
“谢谢......川崎小姐。”
“不要紧的，过来我们一起坐。”
嘴角洋溢着笑容的川崎理惠带着北泽香子坐到较后排方的席位上。
“这里没有人会打搅的，也没人注意......”川崎理惠话还未说完，从旁边就冒出两个小姑娘，用大眼睛盯着香子看了看，又看了看川崎理惠。
“是刚刚那个姐姐呢。”川崎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
“另外一个大姐姐！”
“嘘——”川崎理惠忙用手指按住川崎町的小嘴巴，接着又回过头对香子难为情地笑了一下，“除了这两个小家伙，这里是很安静的。”
“多谢川崎小姐想得这么周到......”
香子在川崎理惠的安排下缓缓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
不知是有意无意的，那个位置正好能望见场内比试的全貌。
“你很关心他吧？”川崎理惠突然撇过脸问道。
“啊、诶？这......”香子的眼神躲闪了几下，而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惜呢。”
“诶、可惜？什么方面的......”
“不，什么都没有。”川崎理惠浅浅笑了一下，“可惜你来晚了，没看到上一轮。”
“上一轮？”
“这位海谷先生很厉害呢。”
“很、很厉害......？”
“好啦。”川崎理惠轻轻将手盖在香子的手上，“不用担心，好好看着他。”
“唔嗯......”香子立马将目光转向场内，紧紧地锁在心爱之人的身影上。
比试正值焦灼中。
庸轩澄木按捺不住地再次抬眼看了数次对面的情形，自己握着茶筅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对方碗中的茶末较之自己作出的几乎相同，隐约间似乎还更为浓厚。
明明自己领先了一分钟啊！
他是怎么做到那么短时间内就立刻作出那么绵密的泡沫的？
明明用的还是茶巾而不是茶筅......
对面那个人明明只是侥幸才赢了小师弟，他不可能有这么强，他不可能赢我的......我是天才，我是天才！
难道是庸轩流有问题吗？
难道我一直学的都是低人一筹的手法吗......？
庸轩澄木咬紧嘴唇，从嘴角处已经渗出些许鲜红的血渍。
坐在前席位上的织部良三眼见此状，不由得摇了摇头。
光从神情表现上，他就已经看出了庸轩流这名「最强年轻」心里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太熟悉了，在茶道界，或者说在任何带有竞技性质的各类界中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直被认为是天才之人一下子被突如其来冒出的下一位「天才」打败到动摇。
庸轩澄木能成为庸轩流的「最强年轻」，绝对是经过门内无数的切磋比试以及在外与各流派同辈比试交手过才得到的荣誉。
但他现在甚至连比试还没有结束就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不会错的，那就是怀疑人生的眼神......织部良三再次看向场内的庸轩澄木，老道地判断着。
越是天才，越是敏感。
他受到的打击甚至可能会比前面那个孩子要大。
许多天才就是这样，一如新星般升起，然后再被另一颗更耀眼的新星击败，随后陨落......
这世上会缺天才吗？
不，在座的茶人中能混出些名堂的，无一例外都曾经是「天才」。
真怀念啊，这种感觉......遥想起当年自己也是织部流内人人称道的天才，直到某天......织部良三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不禁泛起一丝微笑。
眼看着对方那种似慢实快的手法已经逐渐超越自己，庸轩澄木的双手再也保持不住先前的沉稳，在冲茶阶段一时间泄力慢了，竟使得碗中的茶水溢了两滴出来。
“啪嗒”滴落在茶盘上。
细微的声音引起了两旁席座上的一片哗然。
茶道比试也在此刻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