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轩光木看到这一幕，一时间整个人都怔住了。
快......
太快了，根本看不清......
身为自小起便在庸轩家修习茶道之人，虽说以往与同门切磋或外出参与茶会也都见过一些手法非常迅速的同辈中人。
能做到快，并不稀奇——毕竟有些茶道流派就是以手法迅捷为特点。
但曾经见过的那些脱颖而出的速度，无一不是各大流派的天才。而即便是那些天才，在快速操作的时候也同样会有不够稳固的弊端。
将茶具拿起放下的瞬间出现明显的抖动甚至磕碰都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面前的这人......
他竟然左手取茶具，右手提青壶，二者同时进行？！
单手将仕覆、茶筅、茶入、茶枣、茶碗、茶杓、柄杓等七样茶具全部取置与桌上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提着壶把到胸前了。
恍惚间，庸轩光木只觉得对面此时坐着的不是什么姓海谷的家伙......
而是庸轩家的前任老家主。
在九岁那年，他曾经有幸见过一次庸轩前任老家主的取具提壶手法。
昔日的震撼至今仍存在记忆中，不曾想今日还能得见......
“你在愣着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声低沉怒喝让庸轩光木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坐在后边的庸轩厚司脸色极其难看地盯着自己。
他立即反应过来，重新开始在自己的茶盘上手忙脚乱地操作起来。
无论怎样，他都是庸轩流自幼修习茶道的门人，童子功还是非常扎实的。
就算只有十一岁，他也是一个「职业出身」的茶人。
凭借着以往的经验，庸轩光木很快又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碾茶、注水、起茶筅......
但，此时一个无法抗拒的念头再次从他心中升起——
对面的那个海谷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开局那么快的手法......
我是不是已经快输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迅速生根发芽，更何况是怀疑自己的「种子」。
越是怀疑，越想印证。
庸轩光木控制不住地再次抬眼朝对面看去。
“嗒。”
他手上那只还淋着些许水滴的茶筅直接掉在了茶盘上。
后方的席上，先前那两名和服小姑娘再次捂住嘴开始说悄悄话。
“理惠姐姐你快看你快看呀。”
“理惠姐姐，他怎么不用茶筅来点茶，用茶巾啊？”
所谓茶巾，通常就是用来擦干壶碗用的粗制棉布，在茶盘上通常会摆放两块。
坐在她们身旁的川崎理惠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我也没见过。”
“呐，理惠姐姐，可他好像已经快要完成点茶了。”
“你看你看，阿遥你看嘛，那个庸轩家的人已经看呆了。”
“好啦，小町小遥你们都先消停消停。”川崎理惠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的比试情况，“好好看，好好学。”
“可是，这要从何学起啊......？”两名小姑娘中，稍大一岁的小姑娘川崎遥一脸迷惑的表情，“这个海谷先生到底用的是哪家流派的手法？”
川崎理惠再次摇头道：“这......我也不知道。”
“太好玩啦！”川崎町险些没控制住音量，立马将自己的嘴巴捂住，又重新低声地说了一句：“连理惠姐姐都不知道的事，实在是太好玩啦......”
席位靠前处，端坐着的织部良三此时已经快要坐不住了。
他那对看遍茶道界风风雨雨数十载的老眼从未睁得如此之大。
怎么可能......
民间原来一直藏着一个茶道界不世出的天才？！
事实上，此刻不止织部良三一个人这么想——
茶室内的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
尤其是那些扎堆在一起的茶道名门中人，放眼望去——每个人都在瞳孔地震。
海谷静静地以手指攥茶巾，不急不缓地将点茶结束。
反观对面的庸轩光木，重新握起茶筅的手已经抖得不行了。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略显稚嫩的脸早已涨成了猪肝色。
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道心破碎。
至于后面的十几道剩余繁琐规程，海谷仍以缓慢地速度一一完成着。
庸轩光木在赶，一刻不停地用手赶！
可不知为何，每当他的速度似乎赶上一些时，对面的海谷手法速度也会相应地调整一些。
就像被拉扯的提线木偶，那根线动一下，则木偶关节也会顺势抬动。
而当中最奇怪的就是，庸轩光木的焦急谁都能清晰地看出来；而海谷的动作则怎么看都是柔柔的，慢慢的。
但前者却始终赶不上后者，简直是违反常识的那种怪异感。
就好像......兔子跑不赢乌龟。
就这样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结束了呢。”后方的川崎理惠嘴角悄然浮起一丝笑意。
“理惠姐姐在笑！”川崎町又憋不住地低声叫了起来。
“诶？他为什么还不放碗啊？”川崎遥一脸疑惑地注视着场内，“不是已经冲好了吗？为什么还要一直捧着？”
“他在等哦。”
“等？他在等什么呀理惠姐姐？”
场内，海谷捧着茶碗，手臂停在空中纹丝不动。
只需要轻轻将碗落下，这场胜利就彻底奠定了。
但他没有，而是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的庸轩光木。
十一岁的庸轩光木此时眼角已经止不住地流出泪水，手上的动作还在持续着。
直至三十秒后，他才颤颤巍巍地端起冲好茶的茶碗。
海谷看着他，嘴角抿起一丝微笑，轻轻点头。
庸轩光木怔了怔，随后也抽了抽鼻子，努力作出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
在海谷的示意下，两人同时落下了茶碗。
“他在等那孩子完成呢。”后方席位上的川崎理惠注视着前方场内的海谷，眼里闪着微微的光，“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是啊......”川崎遥在一旁附和道，“明明前面一直在被唾骂，结果现在还能这样......”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理惠姐姐是不是心动啦！”调皮捣蛋的川崎町笑嘻嘻凑到川崎理惠耳边道。
“瞧你这孩子说的。”川崎理惠笑着戳了戳她的鼻子，“回自己位子上去。”
“我看就是！”
“好啦小町，我们回位子上去。”川崎遥拦腰将川崎町带回原来的坐席上。
此时，茶室内已经开始响起一阵由织部良三带起的久久不息的掌声。
“我流——海谷潮见胜！”
伴随着宣布声，这场比试的结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