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逐渐挂上枝头。

墨玄羽的心也是微沉。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忧心于一个人。

以往的自己,即便是游走江湖,皆是孤身一人,自是体会不到这种情愫。

“怎么?担心陈师弟?”

蓝铃儿比两人稍年长一些,一路上也注意到了墨玄羽的异样。

她们需要徐大志带路,所以赶路的速度难免受限。

待到离开徐家村后,还需要登上半山腰,才能抵达老樵夫的居所。

但徐大志毕竟是普通人,中途难免需要歇息一番。

这极大地拖累了两人的进程。

估摸着,任劼和陈雨泽已经入了那祠堂。

也不知他们会遇上什么。

“是有些担心,毕竟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面对着蓝铃儿,墨玄羽倒也愿意吐露出心中所想。

此次突发事件,连最基础的了解都没有。

未知,往往是最危险的。

“两位姑娘,老樵夫的家便在不远处了。”

登上一道斜坡,徐大志不免喘着粗气。

反观其余两人,蓝铃儿的额间微微泛起细汗。墨玄羽却是连气息都没有变化。

徐大志自然是听到了两人交谈的内容。

壮汉的脸上也不免有些分惭愧。

于是男子长出一口气,再度迈开早已酸痛的双腿,“眼下已是不远,我就不休息,咱们抓紧时间。”

蓝铃儿没有出声,虽然她的体力也稍显孱弱。

但她知晓,时间拖得越久,对于任劼两人便越不利。

月光撒下,将泥土路上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一直拖到身后五米左右。

......

听完陈雨泽的话语。

任劼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良久,才逐渐缓过神来。

他不禁出声询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也难免他会感到疑惑,完全的认知覆写并非没有,只是他下意识认为在这乡野之地并不存在这种程度的邪祟。

一般的认知修改,仅会造就中术之人宛若梦游。

这种情况下,身体的危机预感皆是尚存。

并不致命。

但认知覆写不同,两人现在就像是在做梦。

一个清新且相互联系的梦境。

在此,身躯的掌控尽数被掩盖,尤为脆弱。

只是相对的,于这种幻境中寻短见并不致死。

因为伤害不会牵涉到本体。

前提是这祠堂之中不存在着第三者,能够致人死地的第三者。

“我自是有法子,师兄可敢信我?”

陈雨泽没有回答任劼的疑惑,只是抬眸,盯着对方的眼眸。

少年那澄澈的眼神中,透着一股神秘,宛若璀璨的星辰之河。

但任劼在那之中看见了。

坚毅,以及,对自己的信任。

少年是在问他,亦是在问自己。

于是任劼决定赌一手。

既有无路可走的决然,也有陈雨泽的信任。

自从入镇妖司一来,他便一直是循规蹈矩的,即便是遇上意外也是按部就班地处理。

但与陈雨泽相处了一番之后,他渐渐生出了不一样的念头。

任劼唇角轻勾,笑意中带着自信。

“好,我便信上一回。”

话落,他更是先一步跃下了那口枯井。

陈雨泽紧随其后,只是低声嘀咕了一声。

“师兄下次还是莫要随意笑了。”

早已落入井底的任劼自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不然指定要反驳几句。

以内力流转形体,从而缓冲了下落的冲击。

少年由此稳稳地站定。

枯井之下,只余下干涸的青苔,脚下的土地也是泛着龟裂的纹路,一直蔓延至深处。

这枯井之下,竟是有着一道狭长的甬道。

此刻两人眼前的景象难免是以幻术修饰的,现实中的枯井之下是否是这般尚不能得知。

但陈雨泽感觉,这是幻境主人希望他们见到的景象。

两人相视一眼,而后迈步向着漆黑的深处走去。

月光笼罩的区域仅有先前那一块。

但随着两人的深入,石壁两侧竟是出现了一排的烛火。

火焰陡然升腾,将昏暗的通道照亮。

枯井下的诡异石道,以及这些怪异的烛火。

眼前的一切,皆是那么得不切实际。

但正因如此,陈雨泽心中的猜测愈发明确。

幻境主人想告诉他们什么。

走过一个转角,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

随之入眼的是一片红色。

不同于烛火的红光,那是一片的猩红。

正正方方的空间之中,摆放着桌椅床柜,一如寻常人家的居所一般。

只是显得有些拥挤。

但不同的是,其中所有的物品皆是染上了殷红之色,包括中央的一具年轻尸首。

任劼欲上前查看一番,却是被一柄横刀挡住。

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可以注意到在这片红色的空间之中,仅有一个瘦小的女孩,身上依旧透着白皙。

她的身躯上也有着些许红色。

但那色彩斑驳,似是溅上去的。

女孩屈身躲在角落里,手中正颤巍巍地握着一柄短刀。

双眸无神,只是不住地颤抖着,身上的衣物也是破破烂烂的,不是磨损的痕迹,倒像是被撕扯的一般。

但有一点,却是让两人心生寒意。

即便如此,少女的脸上,依旧挂着不变的笑意。

她只是这样蹲坐着,对两人的到来视而不见。

两人四处环视,审视着周围。

在确保没有异样后。

少年与青年同时踏出一步。

伴随着脚步落地的轻响。

时间仿佛在下一瞬被重置了一般。

眼前的光影陡然破碎。

而后再度重组。

......

“老人家,你是说,徐家村中供奉的是,是一颗佛珠?”

在仅有一道烛火的小屋中,蓝铃儿面前的老者靠坐着。

满是沟壑的面容被火光照亮,苍白的头发染上了几分橙黄。

老者抬眼,看了眼面前的姑娘,而后又是将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徐大志身上。

却是不再出声。

墨玄羽不免有些恼怒,出声问道:“老头子你快说话啊。”

“有些事,徐家村的人不能知道。”

老者的眼神陡然间变得锐利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徐大志,似要将其穿透一般。

徐大志不免打了个寒战。

在老樵夫的目光之中,而立之年的男子,生出了退却之意。

他肯定也想知晓徐家村的辛秘,但眼下老樵夫显然不打算告知他。

于是他轻叹一声,转身出了这昏暗的小屋。

待到脚步声逐渐远去。

老樵夫的眼神才恢复到先前那般,淡漠,却透着分疲惫。

“老先生?”

按捺住躁动,蓝铃儿再度出声。

于是老樵夫动了。

原本仿佛老旧机械的身躯微微直起。

伴随着关节的吱吱作响。

活脱脱就是一个老将行就的傀儡。

干燥的嘴唇上卷起部分的皮囊,伴随着垂落的胡须微动。

老者的话语也是悠悠传来。

“你们,可曾知晓生祭?”

……

老樵夫的话,惊得蓝铃儿睁大了双眼。

墨玄羽见识不多,对此不甚了解,只得轻扯着蓝铃儿的衣袖。

眉眼间尽是困惑。

蓝铃儿稍作喘息,平复了心神。

这才缓缓道出。

生祭一事,已是历史中的尘埃。

但其危害,却是不能被轻易忽视。

那是发生在前朝的事情。

彼时的九州大地,异兽妖魔横行。

人民为了生存,不得不依靠于那些存在,即便是前朝,也是在大妖的庇护之下得以建立的。

于是乎,在那个时代。

生祭,成为了土地统治者取悦妖兽的手段。

人乃万灵之长,其身具独特的灵气,是诸多异兽喜食之物。

以人为祭,便可换取异兽的庇护。

原本应是如此。

但到末期,前朝的统治者愈发膨胀,后来更是将自己与妖兽比肩。

生祭一事,也是愈发频繁起来。

但上供的对象,却是变成了权朝贵族。

铸成一副宛若食人炼狱的画卷。

在这之后,人民不堪重负,于是纷纷揭竿而起,意图推翻前朝的统治。

可妖兽之类又怎会是区区人力所能轻易抗衡的。

在大妖的倾世妖力之下,诸多武者皆是陨落于那场大战之中。

讨伐本应以此告终。

可谁知,在大战的最后,一个神秘的人族武者横空出世。

没有史料记载着他的来历。

只是记述着,他以近乎碾压的手段制服了前朝的异兽大妖。

失去大妖庇护的前朝最终堙灭在人民的浪潮中。

兰朝,由此建立。

生祭制度,也是随之废除。

在那之后,神秘武者离开兰朝,游走于九州大地。

虽不清楚他做了什么。

但自此以后,世间大妖皆隐,异兽更是藏匿于山林之中,不敢侵扰。

这是朝代变更的往事,距今已有三百余年之久。

听完蓝铃儿的讲述,墨玄羽久久不能回神。

她不喜读书,自是不清楚这些历史。

此刻得知,难免心生震撼。

“老人家,您为何会提到生祭一事?”

而她不同的,老樵夫的眼中流露出复杂之色,饱含难以形容的情绪。

声音略有颤抖,但依旧不急不缓。

“徐家村,在前朝时期便已存在。”

“但是在兰朝建立,生祭废除之后,村中的生祭制度依旧没有消失。”

“他们以为,那曾经庇护村落的异兽还能响应他们的呼唤。谁曾想,最后却是落得个千夫所指的境地。”

“那应当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吧。我也是从祖辈那里听来的,当下的徐家村,怕是仅有我一人知晓喽。”

老樵夫将目光落在禁闭的木门,愣愣出神。

墨玄羽以为他是在看人。

但蓝铃儿知道,他在看的,是徐家村。

是山下那个小小的徐家村。

老者收回目光,这才缓缓道出。

那是仅有他所知晓的辛秘。

那是被前人所埋藏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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