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搞不懂两人会在什么语境下谈起这种事。
但她确实曾经很喜欢游泳。
那时候父亲对她的态度姑且还不错，夏天的周末带她去河边游泳，还给她买了一套儿童泳衣，是海绵宝宝的图案。
她无奈地笑了笑，说游着玩的，去运动会上只能丢人。
林昀摇头，说他知道林湘菱游得很快，理由是化安县那条河，平均宽度是多少多少米，根据林湘菱说过游一个来回要多少多少分钟，林昀估算出林湘菱的速度，在女子高中生里面绝对是一流水准。
“林昀同学……居然会算这个。”林湘菱有点头皮发麻。
“总之报个游泳吧。”
“参加运动会的，都是专门练过游泳吧，我这种野路子，不行的吧？”
“野路子要是能吊打她们，岂不是更好？”
林昀给出的理由很充分，林湘菱拒绝的借口也很多，聊着聊着林昀才意识到，除了觉得自己不够厉害之外，小香猪还有个额外的顾虑。
她的身材，穿泳衣太惹眼。
林湘菱大抵是害羞的。
于是林昀恍然大悟，连忙暗自检讨，考虑得不够周到。
以林湘菱的身体条件，确实是适合相对静态一点的运动。
林昀的设想是，运动是很容易提升自信的办法，尤其是在竞技体育中获胜，就算是娱乐性质的业余比赛也好。
目前来看林湘菱的气质唯唯诺诺的，对以后的发展不利。
培养自信，是小香猪进化的第一步。
但游泳显然太激进了，她还远远没到能够大大方方展示身体曲线的程度。
养成自卑型的女孩子要懂得循序渐进，林昀对此经验十足，余笙的性格里其实就带一些自卑成分，林湘菱的情况还要更严重一点。
急不得。
“呃呃，要不还是拔河吧……”林湘菱软软地咕哝道。
“你擅长拔河吗？”林昀反问。
林湘菱摇头。
“你喜欢拔河吗？”
“……不喜欢。”
“那你听她们的话做什么？”
“我，我没有听她们的话，我……”林湘菱说着说着卡壳了，她原本想说怕被她们孤立，可实际上她已经被孤立了，而且作为异类注定会被孤立。
林昀循循善诱地问：“你是怕被她们欺负吗？”
“……一点点。”
“别怕，如果有谁欺负你，我就把那个人一拳打飞。”林昀做了个左勾拳的动作，像模像样。
林湘菱满脸的费解，很艰难地问：“为什么？”
“我们是朋友啊，就像如果有人欺负浅溪或者余笙，我也会把他一拳打飞。”
“朋友……”
“运动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这次被她们拿捏，以后她们再对你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你怎么办？”
确实是这个道理，林湘菱也明白，但她习惯了忍气吞声，从前如果她回家对父母说她被同学欺负了，父母只会暴躁地告诉她，“别给我们添麻烦”。
“为什么她们欺负你不欺负别人呢？你先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吧！”
林湘菱觉得这个说法很没道理，但道理不能当饭吃，所以她忍。
今天，在德林中学的咖啡厅，林昀帮她点了她最喜欢的焦糖玛奇朵，并告诉她，别忍。
然后林昀详细补充道：“我懂的，和你类似的女生啊，很优秀家庭又很差，最容易成为校园暴力的对象……我是个俗人，不会像那些文艺电影一样告诉你如何自我和解，甚至如何跟施暴者和解……只能说，我会给你撑腰。”
换做是别人做这种承诺，林湘菱大概会一笑而过，但从林昀嘴里说出来，她很珍视。
她忽然鼻头发酸，盯着地板发呆掩饰。
林昀好像是以为她不信，将右手的小拇指伸过去：
“拉钩。”
“嗯……嗯！”
与他勾指起誓，短暂的接触成了永恒，心底沉寂的潭水荡漾起惊涛骇浪，一枚种子开始在那儿生根发芽。
……
林湘菱的情绪好转了许多，喝完热咖啡之后几乎是满血复活的感觉，两人又一起回教室上课。
在楼梯转角，林湘菱忽然问：“林昀同学……真的算过我游泳的速度吗？”
“算过啊，又不难算。”
“可能，我只是随口一说呢。”
“那我就随口一算。另外……以后不要叫「林昀同学」了吧，怪生分的，像她们一样叫我阿昀就好。”
阿昀……
林湘菱记得很清楚，这是浅溪和余笙对他的称呼，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资格这样叫他，可是叫名字确实又有些疏离。
思来想去，林湘菱终究没有完全顺从林昀的要求，憋了半天，弱弱地喊了句“林昀哥”，捂着脸跑回自己座位。
林昀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孩子以前确实没朋友，瞧给孩子紧张的。
等到林昀将注意力转移到手机上，林湘菱才小心翼翼地拿出笔袋里的小镜子，慢慢调整好角度，直到镜子边缘出现林昀的侧脸，连忙停住。
一个依据你随口提及的往事、推算出你游泳速度的男孩子，大概……不会随意离开你的世界，吧？
她的眼瞳朦胧，痴痴地傻笑着。
每到城中村的雨夜林湘菱会觉得自己是浮萍，漂泊无依。
如今却似乎找到了能够落脚的地方，那是一座雄奇的殿宇，红砖绿瓦，愿意将她接纳。
……
接受林昀的建议之后，林湘菱才开始认真看运动会的小册子，寻找喜欢的运动项目。
册子里面介绍了各个项目以及每个项目在德林中学的历史。
由此她还知道了一个冷知识：德林中学并非林家创办的中学，而是林老爷子的母校，后来学校经营不善，彼时已经是成功企业家的林老爷子，便收购了学校。
小册子里附了一张老照片，是年轻时的林老爷子，林湘菱觉得和林昀长得一点也不像，前者看起来强势而坚毅，林昀的话……眉眼要温柔许多。
下午的时候林湘菱考虑完毕，去找林昀说：“我想试试射箭。”
“射箭？”林昀有些意外，“可以啊，弓道部也是咱学校的传统社团了，说起来还是因为爷爷小时候喜欢射箭打猎……”
“我也是。”
“啊？”
“我也……小时候，射箭打猎。”
“……”
林昀重新审视林湘菱，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了。
这个年代，也许有些闲的蛋疼的中产阶级会购买复合弓作为个人爱好，但用弓箭打过猎的人可是很罕见。
转念一想，化安县那地方是自然保护区，比较原生态，从那里跑出来的林湘菱有一点原生态的特长，好像，也没毛病。
射箭比赛需要严格的资格审查，不是随便哪个同学都能上台去射的，这玩意有杀伤性风险，歪到隔壁选手靶子上还好顶多就丢脸，歪到隔壁选手身上可就意味着许静一的公众号又要多一篇阅读10w+的大新闻了。
现行的法律法规下很难找到合法的猎物了，林湘菱又不能去打只野兔证明自己。
“林昀哥，能不能麻烦你……呜呜……”
“带你去弓道部呗，不麻烦。”
“唔！”
放学后，林昀带她去弓道部。
林昀察觉到，林湘菱对他的态度微妙地变化了。
之前多少还是有点隔阂的。
林昀并不觉得与她熟悉的过程繁琐，这种性格的女孩子，慢热，但若真的成为朋友，将会是很靠谱的朋友。
容易获得的热侵也容易消逝，反之亦然。
林湘菱看完运动会的手册，主动找林昀带她去弓道部。
虽然依旧是战战兢兢、吞吞吐吐、忸忸怩怩，可毕竟是主动寻求帮助，这已经是个很大的进步了，拥有强烈自尊的灵魂，越落魄的情况下越难开口求人。
林昀心情愉悦。
愉悦没能持续太久，因为林昀很快发现，弓道部的部长，居然是许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