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家伙!”

庸轩厚司连滚带爬地从榻榻米上起身,面红耳赤地指着海谷破口大骂道:“一介宵小,也敢在这种场合大放厥词,你究竟懂不懂什么叫尊卑!”

海谷静静地注视着他,抬手一指朝着前方正中央墙上那幅誊着「和敬清寂」的字画:

“这茶道四谛难道是假的么?”

他身上的那道古老残魂开始主导着潜意识,使其言行举止自有一股茶道宗师的风范。

“什、什么?”

“何谓「和敬」?待客亲和,言语尊敬,是为「和敬」;何谓「清寂」?清净恬淡,闲寂深远,是谓「清寂」。”海谷淡淡道出的话语虽音量不大,但似乎其中蕴含着一股足以穿透人心的力量,令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前辈的所做所为,可有一丝一毫对得上利休宗师之语?”

“你这狂徒......你这狂徒!”庸轩厚司气得脸上的肥肉都开始颤动,“给我出去!还妄想参加茶道比试,你这目无上下不懂尊卑的混账!”

“胡说!”海谷直直地盯着他怒喝道,“人有尊卑,茶道也有尊卑么?!”

庸轩厚司闻言正欲反驳,可刚一对上眼,便觉似有一道炬火要将自己吞没般的恐怖。

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竟不敢再看海谷,而是回头望向了茶室内的其他人。

从左望到右,从前望到后,竟没有一个人肯出口帮腔。

这当中甚至包括了庸轩流中的门人弟子们,他们低下头的速度甚至比新干线还快。

无他,只因海谷所说的话中的确蕴含着无可比拟的力量。

那种力量的名字叫做——公理。

茶室内虽皆是世家大族之辈,但当中多数人占比终究是茶道流派门人为主。

毕竟这里不是什么普通的社交酒会,这里是「本堂暮春尝青大会」。

纵然心中有些对其身份的鄙夷存在,但诸多茶道流派门人扪心自问都认为——现在这个穿着靛青色和服的小子所说的话是对的。

人有尊卑,茶道有尊卑么?

若有尊卑,茶道还是「道」么?

没人能定夺茶道中的尊卑,因为道就是道,各流派各有信奉的茶道理念在身;谁也无法轻言当中的「尊」与「卑」。

哪怕千利休复生,都不行!

海谷这一番话,相当于直接将庸轩厚司打入了所有茶道流派门人的对立面去。

因此,哪怕是他所属的自家流派庸轩流门人,都不敢替他开口帮腔。

至于人群中那些非茶道流派门人的地方大族们——他们可不是傻瓜。

连那群懂茶的家伙都不敢开口反驳,咱们凑什么热闹啊?

就这样,庸轩厚司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窘境。

他既不敢开口反驳,也不想转身逃走,。

而在这样的境地中,某些东西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开始流逝。

再过一会儿,庸轩厚司前半辈子在茶道界挣下的那点颜面恐怕就要彻底荡然无存了。

就在这时,一阵响亮的鼓掌声打破了这场僵局。

如同天降甘霖般,这使得众人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了过去。

庸轩厚司感激地回身望去,却不由得一怔——

竟是织部良三老爷子。

他一脸正色地拍响着手掌,用不大但能让全场所有人都听见的音量开口道:

“好一个年轻人。”

“只是些拙见。”海谷毕恭毕敬道。

“就凭你这番「拙见」,我保举你参与本轮的茶道比试。”织部良三紧紧地盯着他,“不论输赢,你都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多谢前辈。”海谷鞠躬道。

“不过,老夫可要提醒你一句——”织部良三缓缓道,“比试当中无一不是当前茶道流派里的年轻翘楚,假如你现在要走,也绝不会有人说什么。”

有织部良三这位茶道界老前辈的权威背书,话放出去就绝对是办得到的。

别家流派也绝对不会说什么。

说能保举你参加,就一定能保举;说你直接走没事,那就铁定没事。

按理说,这样的处境对于海谷这种在外人看来“只懂得一点茶道皮毛”的人来说,挣回自己的面子后果断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海谷潮见毅然开口道:“此轮比试,晚辈求之不得。”

这番果断让茶室内许多人都诧异不已。

坐于席上的人群当中,后方有两名穿着和服的小姑娘甚至被惊得捂住了嘴。

“呐,理惠姐姐......”其中一位小姑娘悄悄开口道,“这位海谷先生的脾气原来是这么刚猛的么?”

“说的是啊。”另一位小姑娘也同样低声附和道,“在来的路上遇见的时候,怎么看都觉得是个清俊的美男子呢,没想到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已经挣回了自己的面子还不够,竟还硬撑着要参加比试......”

“不。”坐于这两名小姑娘前方的梳着辫发的川崎理惠缓缓摇头,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仍站在门口处的海谷,“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自己而这么做的。”

“诶?”

“那是因为什么呢?”

两位小姑娘同时发问道。

“你们小孩子哪里懂这些。”川崎理惠回过头,浅浅地朝她俩笑了一下,“乖乖坐着看就好。”

“真狡猾!”

“理惠姐姐总是这样!”两个小姑娘一同低声抗议道。

席位上,得到海谷回答的织部良三点了点头,道:“既是这样,你先找个位子坐下,等轮到你时自然会让你上场。”

听完后的海谷既没有回答「是」或「好的」,而是径直地朝前走去。

直到在中央处的一点他才停步,缓缓跪坐下去。

这一举动再次引起众人的哗然只因此处的位置正是前一轮茶道比试时的就坐之地。

“请您准许我作为头名开始比试。”海谷沉声道,“无论对阵哪位流派的门人都可以。”

“嗯?”织部良三的眼中也罕见地露出些许诧异,但他捋着胡子沉吟了一会儿,便缓缓道,“倒也无妨,只是不知哪位流派的门人肯先与你对阵。”

显而易见的,所有人基本都默认了这个姓海谷的狂妄自大的青年已成败局。

无论对上任何一个流派的门人,他绝对是必败无疑。

先上后上,根本没有区别,反正都是被秒杀。

就好像职业选手跟业余玩家的差距——

茶道流派中的门人对上一些自认为茶道娴熟的「民间专家」都是随便秒杀的。

更何况一个看起来年方二十岁,只懂得一些茶道皮毛的年轻人呢?

从海谷一开始随着香子走进这间茶室起,光观察一下他入座的姿势和喝茶的模样,在座的不少茶道流派中人就早已看出他是个「门外汉」。

他究竟是哪里的底气敢说出「无论对阵哪位流派的门人都可以」这句话的?

许多坐于席上的茶道流派中人已经开始暗自发笑,甚至不屑于派人去击败他。

打败一个门外汉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若说唯一感到爽快的,恐怕也就只有在场的某一个流派了。

而此时,那个流派当中的某个人恰好站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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