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一瞧,竟是先前那个来询问过海谷家世的微胖中年男人。
他笑眯眯地拱手在里面劝和道:“各位都是茶道名门,争吵起来可不好看。”讲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依我之见,既然是因茶而起的争吵,倒不如以茶的方式解决,也好以茶会友。”
“解决?”先前那名墨棕色和服的老者冷笑道,“这不是庸轩厚司先生么?真是久仰久仰,上次你父亲来见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叩门?”
“良三前辈您教训的是,上次对您多有失礼了。”这名叫庸轩厚司的微胖男子好声好气地笑道,“晚辈至今都过意不去。”
“哼。”织部良三不再瞧他一眼,清了清嗓子,“不过,以茶解决倒也有些道理,既然如此那就以茶道分高下吧!”
说着,他踱步走到一位身上家徽与自己相同的年轻人身边,摁着这年轻人的肩头道,“既然总有人觉得自家的手法高明,渊源深远,那就来比一比好了;大一辈的就不掺和了,比比各自门下的小辈看谁的高明!”
“怯场的人就自愿退出吧!”
在织部良三说完这最后一句时,旁边一众的茶道世家流派老辈也都纷纷表示“比就比!”“我们松尾流尽是天才,哪里会怕!”等等诸如此话。
很快,这些茶道老辈们领着各自门下的年青一辈们列开两旁。
中间让出了一块宽敞的空地,侍会人员迅速摆上一张茶盘桌两个蒲团。
好好的暮春尝青茶会竟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场「斗茶会」!
“海谷君......散会好像要再晚一点了。”香子抬起抓着袖子的手,一脸紧张地看着前方,“对不起,要耽误时间了......”
“没事,香子。”
海谷淡淡道,“我们看他们斗。”
反正狗咬狗,让他们咬。
“远洲流对松尾流——!”侍会人员的一声高唤,铜钟敲响。
“嗡”的一声,斗茶开始了。
两位分别是远洲流派与松尾流派的年青一辈踱步上前,对立坐于桌边。他们身边分别的侍从人员立刻将各属的茶具箱缓缓搬了上来,两瓮烧的通红的炭也放到了一旁。
仕覆、茶筅、茶入、茶枣、茶碗、茶杓、柄杓等七样茶具流水般从茶具箱中取出,这两名男子一同稽首致礼,随后开始使出各自流派中的看家本领进行碾茶、点茶等工序......
“哼。”远洲流代表的家老坐于身后,双手交叉于胸前,一脸傲气的表情。
随着数十道工序进展,从双方点茶人员的姿态手势上也已经无形中分出了高下。这毕竟是一项极为繁琐的流程,冲完一盏茶,双方的心理之间实际上已经有过数次博弈。
比的就是谁更持重,谁更能稳住心态,方能有条不紊。
此时,坐于右边的松尾流派的那名青年右手肘忽然明显地动弹了一下,虽然迅速调整了一下,但细看之下还是能察觉到的。
更何况在场有一百多双眼睛盯着这场比试。
就连海谷这个茶道外行中的外行此时都能看得出来,松尾流派的那名青年落败了。
“远洲流——小堀智人胜!”
由于是第一场比试,很快赢得了一片掌声。
“真严肃啊......”香子不知不觉中已经倚在海谷身边,“看得人心脏跳个不停......”
“确实”
“海谷君会觉得无聊吗?”
“不,不会无聊。”
“为什么呢?”
“因为——”海谷从盘中拣起一小块羊羹,轻轻地塞到香子的樱唇中,“有你在,我怎么会无聊呢?”
“唔......”香子红着脸道,“不行,现在可是大庭广众......”
“有谁在看我们?”海谷隔着和服的裙摆,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大腿。
“说的、好像也是......啊~......”
很快,第二场比试开始了。
这回仍是由先前那名远洲流派的青年后辈小堀智人出场,对阵的是一名庸轩流派的年轻后生。
先前那位微胖的庸轩厚司便跪坐在那名庸轩家的年轻后生旁边,一脸笑里藏刀的模样。
必须要在这么多名门大族面前搏一搏面子出来!
“远洲流对庸轩流——!”
仪式开始了。
正如先前的那样,繁琐的工序一道道下来。
然而,这名远洲流派的青年小堀智人显然实力极度强悍,压根就当面前的那位庸轩流后辈如若无人,一丝不苟地进行着点茶工序,动作飘逸柔和。
反观庸轩流的那位青年,显然功底不足,虽然水平照样娴熟,但终究不是小堀智人的对手。
眼看着便要完成最后的冲茶仪式,胜负将分。
庸轩厚司突然在一旁重重地咳了一声,原本就十分安静的茶室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注视着对决的情况下,这一声咳嗽极为刺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举动是什么意思——只为干扰远洲流的那位小堀智人。
虽然手段卑劣了些,但倒也不违反规矩。
毕竟谁也没规定不能咳嗽啊!
但是,情况却令人有些出乎意料:神情冷然的小堀智人仿佛压根没听到这声咳嗽般,手都未有一丝停顿——甚至抖都没抖动一下,仍然十分顺畅地完成了最终的结尾仪式。
反倒是庸轩家的那位后辈,本就眼看着要落败之际,突然间听到这一声咳嗽,宛如道心破碎般,竟然失手直接将整碗茶都打翻了!
胜负明显得再不能明显了。
伴随着一声“远洲流——小堀智人胜!”的宣布,众人也都在心底里鄙视了庸轩厚司一番。
使卑劣手段就算了,要是赢了也算搏了点面子出来。
使手段还输了?
简直就是输家中的输家。
那名庸轩家的后生懊悔地垂下了头,旁边的庸轩厚司则强颜欢笑地拉着他起来,迅速躲入后面的人群中。
接下来,小堀智人代表着远洲流连战连捷,最终站到了最后一个流派前——织部流。
那位身穿墨棕色和服的老者织部良三缓缓带着手下的门生走来。
双方坐定,在座的茶道名门以及世家大族们也都十二分地认真观看着这轮的茶道对决。
“远洲流对织部流——!”
双方几乎以同样的速度取出茶具,放壶等一系列操作,接着便是碾茶、点茶......两人的动作虽方式有些不同,但里面的神韵却极其相似——都是完全的屏气凝神,一丝不苟,仿佛周身除了眼前的茶盘以外再无其他。
难解难分,实在是难解难分......在场的所有看客们心中都升起这个想法。
这两人绝对是当前的茶道青年翘楚。
很快就到了仪式尾声,眼看着结果即将是平手。
织部良三坐着,屏气凝神表情严肃,丝毫没有放过这场茶道对决的任何细节。
毕竟这关乎于织部流与远洲流究竟孰强孰弱的问题,也关乎到方才争吵时的面子高低。
整个茶室内鸦雀无声,全在等待着最后的那一个奉茶动作。
忽然,有一个娇柔的嘤咛声响起,茶室内的所有人几乎都听得一清二楚。
“啊~”
不少人下意识地回头往声音的来源望去,一时间茶道对局上面的气氛骤然降低了不少。只有织部良三与远洲流的那位长辈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茶盘上的一切,只见小堀智人与对面的那位织部流青年同时放碗。
“嗒。”
“嗒。”
两声轻响过后,织部良三摇了摇头。
织部流后辈的那只茶碗显然距离把控失误了,最终差了约莫一寸。
“远洲流——小堀智人胜!”
织部良三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同样朝着方才那个娇柔的嘤咛声来源处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穿靛青纹付羽织袴的青年以及一位身穿玉白藤花纹京友禅的端庄美人,两人正肩并肩的挨在一起。
男的镇定自如,女的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