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望向熟悉的天花板，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到地面上、洒在他的身上。
他想要起身，但是身体的疲惫与无力感使他动弹不得，费劲力气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他就这样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像一个被世界遗弃在角落的废品。
家里的一切都像记忆中的那样，只不过其中的一部分家具显得陈旧了些，他想起来上个星期刚和北染说过要换家具的事，他们已经攒了不少钱了，能将这旧房子稍稍翻新些了。
门外飘来淡淡的、饭菜的香味，他这才意识到北染应该是去做饭了。
这段时间里，一直是北染在做饭，他总在外边忙工作，所以也没能帮上她的忙。
想起昨天和北染聊天时，她笑着说要吃点好的，他就心中一阵绞痛。
结婚以后，生活磨平了二人的棱角，保险、吃穿用度、房贷、车贷……两个手握“神明”之力的“异类”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最普通不过的样子。
北染的工资比秋见高很多，秋见虽然工作一般，但是一直有做兼职，孩子们虽然平日开销不小，但是也都很懂事、很让人省心。
“啊……想起来了……铃曾说过要出去看电影……”
他在心里念叨着大女儿秋铃的愿望，他想要将她叫到床边说说话，但是喉咙上莫名的重压让他说不出话，身体上的疲惫让他不能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想要起身出去看看北染和孩子们，但是却怎么也起不来。
在经历数次挣扎后，他老实了、放弃了，重新闭上眼睛，一股无法抵御的困意袭来，不过一会儿，他就睡了过去。
迷蒙间，好像听到了“吱嘎”的开门声，淡淡的饭香，是北染吗？
盘子放在床头的磕碰声，手轻抚额头的温暖触感……
他睁开眼睛，北染正温柔的看着他，她轻声道:“秋，吃饭了。”
是啊……该吃饭了。
但是身体却依然动不起来，他呆呆的望着北染，却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失去活力的身体就像一具棺材，锁着他的灵魂、囚禁着他的精神。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现在想说话了，想和北染好好说点话，但是喉咙却依旧不留情的扼着他的声音。
北染看着他，嘴角浮现出淡淡的微笑，他看着她嘴角的微微的弧度，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他太了解她了，他能将她的笑容如数家珍的说出来……所以他明白，此时的她只是强掩着悲伤逼自己假笑罢了。
“……秋，我们已经结婚五十三年了。”
“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铃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绣在外面出差，织在家里帮着凛带孩子……孩子们都很好，孙子外孙们也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这些年来，我们真的很幸福。”
他依旧说不出话来，北染说的话令他一头雾水，但是他却无法表达自己的疑问，他只能那样呆滞着、倾听着……
北染继续说着:“自咱们结婚那天起，日子就一直不宽裕，但是无论如何，咱们都挺了过来，这一路上虽然失去了很多……却也得到了很多……所以啊，秋，你觉得这一生……幸福吗？”
……北染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他看着她，早已坏死的精神忽然间焕发了活力，无数的记忆飞入他的脑海，他赫然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在迷茫混乱的记忆里徘徊了数月之久了。
自己和北染结了婚，度过了快乐却又悲伤的一生，失去了很多重要之人，遇到了非常之物，成了家，有了孩子，竭尽全力活到现在……
所以，这辈子幸福吗？
他对着她露出了微笑，北染看着那笑容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也明白了北染为何会流下泪水，她是“神明”，她能看到一个人的开始与结束，自己……只不过是个获得“神明”力量的人类罢了，只要是人类就会衰老、就会消亡，几个月前自己的年老的精神陷入迷失的漩涡，如今忽然恢复神智，大概是因为所谓的……“回光返照”吧。
北染问他此生是否幸福，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当然幸福。
但是北染她幸福吗？此后的日子里、她所剩的看不到边际的日子里……她难道只能一个人默默回忆着对于她个人无限的寿命中微不足道的数十年吗？
他给不出答案，给不出“北染是否幸福的答案”……
秋见，给不出答案。
海誓山盟亦有天翻地覆之日。
所有的誓约、承诺、情谊、缘分、羁绊被会被现实抹削殆尽，时间、空间的刀子在一点点切割着那无比珍贵却微小、缥缈的爱、留念、牵绊。
……不管怎样，秋见的生命已经到了头。
他会在今日死去。
在即将到来的下一刻死去。
没有拯救的余地，没有挽回的余地，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如此的无情。
然而……
然而。
然而——
他——秋见，伸出了那干枯的手轻轻擦拭掉北染眼角落下的如宝石般晶莹的泪珠，他满是皱褶的脸上挤出一抹勉强却又灿烂的笑容，沧桑且沙哑的声音从口中一字一句的吐了出来——
“真……想……永远……陪着你……啊……北染……明明北染还……这么漂亮……我却先……老了。”
手慢慢落下了。
北染下意识的想要抓住，却抓了个空。
……
……
世界变为了一片黑色，所有的光都消逝了，所有的声音也都消失了。
良久，一抹微小的光晕照亮了虚无的空间。
回过神来，秋见站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之中，脑海之中回放着刚刚所见到的一切。
秋见望向前方，只见一个戴着兜帽、穿着黑袍的人正站在不远处瞧着他。
秋见皱起眉头发问道:“……你是谁?”
那人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冷声问道:“刚才的场景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
“如果我说这是会实际发生的，你会作何感想?”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你要做点什么……秋见，我要告诉你，若是你真的选择和北染走完余生的话，你身边的人、这个世界都会遭受极为恐怖的毁灭，而你和北染也不会得到幸福。”
“……我会做出何种选择与你无关吧？”
“确实和我没什么关系，现在我和你的对话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过不了多久，梦醒了，我和你的事也会被你遗忘。”
“既然不会被我记住，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说这些呢？”
“……因为这是我唯一的、能够接触到你的办法了，即便你我之间的对话不会被记住、即便我们之间的谈话毫无意义，我也要将这些话讲给你听……并非是为了要改变什么，而是为了让我的良心说得过去。”
“……你难道是——”
兜帽男打断秋见，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下来的选择，接下来你会遇到许多次重要的转折点，在这些转折点中你必须要做出真正无悔的决断，若是你无法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前行，那么最后的结局定会让你痛苦余生。”
“……所以我该怎么做？”秋见皱着眉头疑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他轻声道:“没人能告诉你什么是正确的，我刚刚给你揭示的也只是一种可能存在的结局，假如你想要在无数可能性中找到所有人都能幸终的大团圆结局，那么你就要不停的、竭尽全力去摸索，一次次死去，一次次重生……只有这样，你才能拯救秋宁、拯救秋茗、拯救许叔、拯救萧放、秦羽……拯救‘多罗库因克’、倾和北染……”
话音刚落，整个世界开始震动起来，兜帽男望着快要破碎的天际喃喃道:“看样子你快要醒来了啊……”
他向秋见喊道:“按理来说，你醒来时是什么都记不住的，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创造一个奇迹——记住我说的话，哪怕一点点也好！”
秋见对着逐渐远去的他大声喊道:“如果未来我选错了会怎么样！”
“会重蹈覆辙！会让一切都化为乌有！记住！秋见！去做真真正正的不会让你后悔的事！”
霎时间，整个世界破碎开来，宛如玻璃碎地般的轰鸣爆响，狂风骤起，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化为虚无。
……
……
“呜——”
秋见猛地睁开眼睛，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北染正躺在他的身边安详的熟睡着。
强烈的疲惫感让秋见全身上下感到一阵酸痛，他看了眼手机，离他躺下只过了一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
他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但是梦的内容是什么，他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北染眉毛微微动了动，她伸出手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轻唤道:“……秋?”
“北染……对不起，吵醒你了。”
“不，没有……你怎么了，秋?”
“……做了个噩梦。”
“什么噩梦？”北染坐起身稍稍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头发，随后拍拍大腿示意秋见躺上来。
秋见没有抗拒，他像个孩子似的乖乖的躺了过去，用迷茫的声音说道:“不记得了……好像……有人和我说了一些话……但具体是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北染摸了他的头发轻声道:“抱歉，秋，都是因为我跟你闹到这么晚才让你休息不好的。”
秋见叹了口气道:“……说什么傻话，北染，我不也影响你休息了吗？”
北染笑了笑说:“但是我怎么说也是‘神明’啊，如今世界对我的力量限制减少了，我的自我恢复能力就强了，休息时间少点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秋见苦笑道:“这样啊……”
他望向窗外，窗帘外隐约闪过的微光让秋见陷入了久久的深思。
良久，一股不明所以的悸动窜上了心头，莫名其妙的，眼睛酸了，一行热泪顺着脸颊滑落。
“欸?秋，你怎么哭了？”
“哦、不是……没什么没什么……忽然就……抱歉……”
秋见语无伦次的慌忙起身，他抽过一张纸来擦了擦泪水，随后喃喃道:“我好像记起来了……有个人叫我要做出选择……真正无悔的选择。”
北染闻言不由地一愣，她看着秋见，秋见却没有看向她。
时间一点点流逝着，随着时钟上的时针与刻度相对时，时间已然到达了凌晨五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