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晚天星稀疏,似麦田里遗落的麦粒,池塘里鸣了大半个秋的虫留了种便身陨,蛙也入了冬眠,热闹了好久的庄园,难得安静了下来。

怜镜和宜芸的晚饭被安排在了房间里,两人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房间,她们不知道夏然就在楼上,也没有心思出房门吃饭。

这顿晚餐吃得别扭,饭菜很好,有清淡的小菜、热辣的重菜,几个菜前冷盘。色香味俱全,就是公筷用得不太称心。

夏然倒没有嫌人家造作的意思,反倒对桌面上干净的筷子、及她们的生活方式表示十分理解,就是吃到一半,隐隐听到楼下阮宜芸在讲话,细微的声音让他走了神,出于习惯,没注意,把自己的筷子往菜盘上伸了一回,被希尔冷冷地刺一眼。

“不好意思。”夏然捧着碗道歉,话似乎是对碗里的饭说的。

一旁的芽芽看着身边的哥哥受窘,一顿本就感到拘束的饭,这时觉得吃着更没意思了。

“没事。”将拘束氛围推向顶峰的希尔,其实也是无心之举,忙挤出笑缓解尴尬。

但餐桌上的气氛好像就此凝滞,希尔的话好像一粒火星子从高空中掉进冷空气里,还没等落地,就凉成了灰烬。

“芽芽,你以前上学到初几?”温沁看吃着无聊,停下筷子,向芽芽发问。

芽芽停下手头的动作,忙把嘴里的东西进去:“还有一个月就到高二了。”

“那真是可惜。”希尔表示惋惜,看她说,“那没毕业,不是得再去上一年吗?要不要考虑来我们高中上吧?”她挺喜欢芽芽的——单从可爱的面相上讲,她完全看不出是一个能上高中的人,脸型还很柔嫩,说出的话也很软,好像男声的变声期还没过的那段时间,字里行间都还听得出稚气。

由于这份喜欢,在希尔的印象中不怎么样的夏然也沾到了光,芽芽粘着他,倒让希尔觉得他除了玩女人的心机和手段之外,至少还有照顾小女生的优点。

“我还是再等等看吧,”芽芽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夏然,转眼又看向希尔,“我想离家里近点儿。”

“上学的事情还早呢。”温沁看她挖墙角失败,赶紧出来打圆场,“希尔姐姐就是喜欢瞎操心,别介意哈。”

芽芽点头回应,笑着看一眼希尔,希尔也同样笑着回她,甚至想伸手去摸她的头,但捏着筷子的手伸到半空,觉得不妥,又退了回去。

夏然见到这和谐的一幕,转眼瞧身边的芽芽。

她的长相足够甜,又兼具着不成熟的幼气,用稚嫩笑来回应才并不会显得敷衍。

只是……

他一直以为芽芽还是初中生,没想到已经是上高中的人了!

碍于身高和长相的欺骗,夏然一直先入为主。

晚饭过后,芽芽和夏然先后去洗澡,希尔和温沁的房间是主卧,自带有卫生间。

夏然不太想进浴缸,站着冲洗了几下,紧张了一天,把僵硬当成习惯的身体软下来,睡意的泡泡好像身上的沐浴露搓出的沫子,一颗颗连线地炸开来。

夏然迷迷糊糊走出房间,用风筒把头发吹干,只到发尾还带着些些润意,人就往房间走,实在困得熬不住。

忽然有感于温怜镜此前的手段,又加之温沁跟她也勉强算得上是母女关系,对今晚的饭菜起了疑。

该不会真放了什么东西吧?

这念头好像一针兴奋剂,让他精神了些,等从浴室出来一转头,忽然间撞见倚在墙角等他的温沁。

她的出现好像印证了脑海里的某种想法一般,夏然忽的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她。

“她们还不知道你来的消息。”温沁幽幽开口,夏然后退的动作更像是一句侮辱人的话,好像全世界都想对他干什么一样,“你这几天要是没什么事也尽量待在二楼吧,给你配了台电脑,想玩什么就玩,学校那边我已经给你请好休学的假了。”

“好。”夏然还在提防着她,做好随时转身进卫生间喊来人的觉悟。

温沁从墙上挪开身:“没事早点睡吧。”

夏然没作声,等她向前走出几步,这才敢跟上去,而提步走着的温沁又忽然飘出一句:“是了——你最好跟女生保持点距离,这样对大家都好。”

夏然也没回话,还以为她是在警告自己不要下去找怜镜和宜芸挑事。

直到他回到自己房间,等关上门,转眼就看到抱着枕头在等他的芽芽。

“你怎么进来了?”

“害怕就进来了。”芽芽无辜道。

夏然恍然间想起她今天说的话,觉得自己陷入某种圈套,继而又看向坐在床边的芽芽,幼稚无辜的脸,又难以让人把她和温怜镜这一类阴谋论者联系起来。

“你觉得自己会害怕一整晚,所以想睡在这里吗?”

芽芽哭丧着脸,沉默后,抱着自己的枕头,默默起身:“我现在就回去。”

喂!

夏然赶紧别过脸,愧疚的感觉霎时间涌堵在心间,就好像自己把一个来避难的人,毫不留情的赶走了一样。

“没事的,她们都在一楼,旁边又有温沁和希尔在。”夏然说话也不看她,这番安慰的话,莫名成了自言自语的旁白。

她本来想回房子自己哭来着,但夏然的安慰在她成了一种借口,好比可恶的医生在给小孩子上针前哄骗人:“打针很快的,不痛!”

“可她们都不是亲人啊。”芽芽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个档次,她刚逝去单亲,其实还处于神经敏感期,夏然的驱赶和来之前的承诺一对比,眼睛一酸一涩莫名想哭,但又不想在夏然面前流鼻涕抹眼泪,便想把委屈转成气愤。

“你——”夏然生怕她把两边人招过来,赶紧捂住她的嘴,芽芽嘴上讲不出气话,往他脚上猛踩一下,夏然还穿着拖鞋,脚趾没有保护,仿佛被石头砸中,肿胀的痛感延涨着,也没敢叫出声,蹲下去用手揉着。

“对不起哥哥。”芽芽意识到自己下脚太重,知道气撒过了头,一时着急,也跟着弯下腰身,手指停留在他手背上,想拿开看看,“出血没有?”

“没事没事……”夏然拿开手,忽然看到一粒水珠迸开在地面。

夏然的痛喊似乎成了她可以合理释放情绪的火线,她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释放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和痛苦,用他的脚做掩护,而不必为顾及他因为可怜自己孤苦而做无用的安慰和承诺。

等夏然再看她,芽芽稚柔的脸庞已经挂了两条深长泪线,哭得正起劲,“啊,真的没事!”这时,被踩痛的趾头也不觉得痛了,因为无瑕再顾及它。

“要不就在这里好了?”夏然帮她擦着眼泪,还以为事故的原因是出在自己赶她这事上。

芽芽的哭声只是减轻了点,并没有停下,夏然也不会哄人,在旁边给吓她抹着眼泪,最后实在忍不住,才吓唬她:“再哭,就要回去睡了!小心温怜镜半夜上来找你!”

“唔!”芽芽勉强停了声,吸吸鼻子,抓着夏然的衣衫,擦了擦眼角,自己爬进了被子里。

还蛮可爱的……

夏然关了灯,对于黏人的芽芽,那股久违的陌生人气息,一下子就升上来了。

虽然有了一个多月的相处,但也仅仅是两人月而已。要真躺在同一张床上的话……

各种不适应,夏然躺在床边,面向着天花板;芽芽也躺在床边,背着身。两人离得尽量很远,夏然偶尔还会听到芽芽吸鼻子的声音。

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吸鼻子的声音很突兀,芽芽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很快也就平静下来,这时再回想起刚才,觉得脸红,好像被辣椒抹了面。

夏然躺着,但刚才的睡意已经被温沁的提醒和芽芽的眼泪赶跑了,处于活跃阶段的大脑把温沁刚才的话回放了一遍,最后悟出了她最后那句话,才意识到,她说的“保持距离”,可能不是温怜镜和阮宜芸,而是芽芽。

她可能就是看到芽芽进了自己的房间,所以才特意去提醒自己;那么思维再跳跃一点,桌上的电脑,是不是也是一种警告:多玩点心思游戏,少想些乱七八槽的!

那也就是说,芽芽睡在自己这边,其实温沁是知道的,而芽芽在哭的时候,说不定她也听到了?

夏然本就不能平复的心情,忽然翻起了热浪似的,心跳加速,像在跑一百米,起了跟她解释的念头,转而又想到明天还会跟她见面,怀疑她会用讽刺的眼神来看自己……

一切的坏结果,铺天盖地卷过来,把他包得严严实实。

夏然胡乱得的翻身,几乎已经忘记了身边还有个芽芽。

芽芽转身,偏过头看向夏然,房间外有一处阳台,布艺的淡黄色纹花窗帘拉得不够严密,留下了一丝缝隙,好像山水画从当中撕开,成了并不完全的背景。

“哥……”

身后突然响起软声,夏然紧绷的身体被吓了一跳。

“吵到你了吗?”

“没有。”芽芽转身,面对着他,嫩生的脸对着他,“要不我回去睡吧……”她以为是自己在旁边,夏然睡得不自在。

“不用不用。”夏然开解道,“我不是烦你,只是在想今天的事情。”

“这样会失眠的哦。”芽芽本来用俏皮的语气来说,但由于刚才的事情,她的声音里总带了一点沉闷的郁气。

“没事的,过一会儿,想累了就睡着了。”夏然敷衍着,把面偏向她,黑乎的夜景里,只看到一双微亮的眼睛,平时大方而灵活的眼睛,在黑夜里竟然染上了恐怖的气息。

芽芽不出声,闭上眼睛。夏然也跟着,手放松地摆在一边,尽量克制着不去想和温沁明天撞个照面的情形。

芽芽眼睛闭上了,被子底下的手却活络起来,一点点往他身上挪,在感觉到一丝人的热气后停下,缓慢地前进,像蜗牛爬行于刀口之上,小心翼翼地,直到两人皮肤有着细微的接触。

夏然这时虽然迟钝,但也感受到了,默不作声地把手挪开一点,神经忽然感到乏累,心里知道是芽芽搞的鬼,但眼皮已经懒得不想睁开了。他有开口教训和喝问的想法,但这想法就因为乏累,连着推迟了几个下一秒,直到他睡着,索性就在梦里问了……

“哥?夏然?”芽芽听他呼吸声渐稳了,喊不见动,又轻轻推了一把,仍是没有反应,“哥!温怜镜站在阳台上!”惊诧的低喊配上轻推,夏然的呼吸依然平静。

这下是真的睡着了。

芽芽凑近他,勉强能在月光下看清夏然脸蛋柔美的轮廓。

十一月的中甸,天空没什么月亮,窗外黑漆漆的,夜间冷气弥散,反让被子底下的热更暖人。

这个突然杀进逃难路途的人,不带有任何目的地保护自己。看不见的危险,反倒成了良好的催化剂,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他填到芽芽缺失的亲人位置上。

只是……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个看脸的人,但夏然恰好有一份傻气的可爱、为人也算正直——起码比那些来者不拒的涩批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最让自己无法捉摸的是……心里的异样感,从他第一次,把带着自己气息的东西吃进去,那种满足而颇具快意坏感觉。

刚开始,芽芽只是怀疑逃难的压力太大,导致精神方面稍微出了些差错,但在夏然家里休息了几周后,“继续”这两个字在脑海无限蔓延膨胀,尤其是他对自己还完全不防备,对她递来的食物总是能放心吞入口中,丝毫没有犹豫。

这更是加重了芽芽心里的异样感,总觉得如果不趁机做点什么,对不起他的信任一样。

“哥哥~”芽芽伸指,在空中停顿。沉睡中的夏然,暖热的鼻息吐在她脸上,好像给她打的气一样,芽芽的手恍然动作,触到了他唇边。

外表略显干硬,芽芽微微皱眉——她更喜欢夏然平时,唇部总是饱满的,里面像灌了水,用力一掐,就有水沁出来,然后……

他就用这样可爱的唇,叼着自己送过去的东西,吞进肚子里。

芽芽想到那些钱币和那碗泡面,心忽然热胀起来,像火苗子被人用风吹了一嘴,延到了干草上,点在干硬外唇的嘴忽然往里伸了伸,指间触及软糯多汁的内部,比起以往的看,更添了暖意……

他突然醒过来怎么办?

脑海间蹦出来的想法,让她感到危险,她的第一反应是马上抽手出来,但下意识的反应,是给他种下更重的昏沉感…

芽芽抽出了手,只感觉夏然的呼吸声更浅了,又轻又淡,吐出的风还没到脸上,就散在了空气里。

啧——反正事情也已经到这个份上了……

芽芽看着那只反着些许水光的食指,迟疑片刻,犹豫着点在了自己嘴边。阳台那边忽然传来东西敲动的轻微怪音,芽芽惊慌地抬头去看,窗帘仍是不动的,没合好的缝外空落落的,只有黯淡的月光在值守。

是错觉吗?

芽芽心中怀疑有人在阳台偷看,又没胆量去证实,心惊胆颤地躲在夏然身边,脑袋往被子里缩,把软绵绵的被子当成动物的壳一般用,探出半边脸的一只眼睛,紧盯着阳台。

良久,没再听见有声响,但心里对夏然忽起的兴致也全败坏了,怏着脸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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