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坐在各自的席位上，继续如前面那样谈论着各自家族的情报抑或是打探业内的消息；但更多的，则是一群各地的茶道宗派家老们开始互相点茶讨论起来。毕竟这是一场「尝青大会」。

喝茶在这里才是最为有效的社交方式。

很快，整个室内都弥漫着茶叶的香气，清新典雅而又浓烈喜人。

所有人都嗅着这股茶香在谈天谈地，言笑晏晏。

唯有海谷的坐席处冷清异常——几乎没有任何人弯腰走过来打招呼。

至于香子......海谷瞄了一眼身旁空空荡荡的蒲团。

应该已经被其他的名流世家或大族家老们邀去社交了。

开着魔眼略微朝前方那一排排叠起来的人群中望去，很快便瞥见了那身玉白色的藤花纹和服。

香子正浅笑着地跟许多大族子弟们交谈着，鞠躬着，又要对前辈们尊敬奉茶点头，看起来社交礼仪极其丰富且很受欢迎。

不愧是地方大族出身，面对这种场合应付得也太娴熟了......海谷收回目光，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微笑。

那个在床上喜欢撒娇求爱的，裹着红色丝绸睡袍的；那个喜欢穿包臀裙丝袜高跟鞋的；

那个老是会害羞到满脸通红，老是动不动就掉眼泪，老是喜欢恳求着能不能多陪陪她的......

那个小香子。

和现在人群中站立着的那个端庄温婉的古典美人——北泽香子。

她们是两个人；但她们又是同一个人。

那是专属于我能见到的「同一个人」......一想到此，海谷心中便有些难以遏制住心中的那股快意，自顾自地微笑起来。

当然，这在别人看来是很怪异的。

人群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明里暗里地观察着海谷。

观察着这个不去与他人攀谈，周围如此冷落还自顾自地笑起来的怪异家伙。

怎么都像个不速之客！

若不是那身靛青色纹付羽织袴看起来确实高档卓群，兼之海谷的气质挺拔轩昂。

否则就连茶室内的侍会人员都已经忍不住想去打探一下这位「公子」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这时，香子总算从人群中返回了。

她双手覆在小腹前，款款走来，重新回到原来的坐席上。

“海谷君等很久了吧？”她抱着歉意地笑了下，“对不起，我回来得太晚了......”

“没关系的。”

海谷轻轻戳起一块雪白的芸豆糕，“饿了吗？”

“唔嗯......”香子略有点害羞地凑了过去，“有一点点。”

她轻轻用嘴衔住这块糕点，而后立马用手挡住了下半张脸，不让咀嚼的模样给别人瞧见。

尤其不想让海谷看到。

“好吃吗？”

“嗯呐。”香子笑道，“甜丝丝的。”

“跟他们聊天应该挺累的吧？”

海谷若有所思地说道，“什么家门的祖辈渊源或者敬语之类的。”

“海谷君好了解啊。”香子笑道，“是有一点累，但是还好啦。”

她轻轻捧起一杯清茶，闭着眼睛抿了一小口，脸上始终保持着亲和的微笑。

“看样子快要结束了吧？”海谷佯装不经意地问道。

“嗯，是差不多了，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就结束了......”说到这里，香子顿了一顿，靠近桌下边的手瞧瞧扯了扯海谷的衣角，“散会之后，海谷君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倒没有。”

“嘿嘿。”她略微害羞地笑了一下，“那可以陪我吗？”

“那结束之后我们直接去酒店吧。”

海谷压低一些声音，但神情仍是淡然地说着。

“诶......可以吗？”

“香子不想吗？”

“不、我没有说不想要......”香子不敢正眼看他，“我很开心的......”

“那么——”一个奇妙的念头忽然从海谷心中升起，于是他便凑到香子耳边道，“等下直接穿着这身衣服上车，怎么样？”

“不换衣服吗？”

“嗯，我想在酒店里看到这样的香子。”

“唔......海谷君尽说些让人害羞的话......”

“因为香子穿这身很好看哦。”

“真的吗？”

“真的。”

“那......”她细若蚊呐地答应道，“我知道啦。”

正当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突然间前方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争论声。

并且这阵争论声愈发大了起来，貌似从一两个人演变成七八个人开始指责的模样，顿时间变成了形同内斗的争吵。

“说到底，你们远洲流派的点茶手法不过是小孩子照猫画虎而已！”

“你这家伙说什么？！区区松尾流，早就落幕不知道几百年了！”

“混账！你们远洲流最多称的上是织部流的徒孙辈，根本就不是千氏正宗！”

场面似乎已经无法控制，两三个中老年男子愤然起身已经开始跟对方撕扯起来。

“你这混蛋竟敢小瞧我们？！论起根正苗红，我们祖上是绍鸥大师的首徒，怎么说也是正宗！”［1］

“哼，正宗！”当中一名身穿墨棕色和服的老者冷哼一声，“你是表千家还是里千家？不过是祖上搏了个绍鸥祖师的首徒名头，你这家伙难道就姓了千了？真正的千氏正宗嫡女刚刚才走，你这家伙还在这里胡言乱语！”

“岂有此理！”

“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场面彻底乱了起来，七八个茶道名流世家的家老或二把手携着弟子们都开始互相人身攻击起来。

这个骂一句「臭分家的，敢上东京这儿撒野来了，祖上有#%%&吗？！」；那位骂一句「二百年前，你们流派只不过是小小的草堂屋！」等诸如此类的话。

“怎、怎么办啊？”香子见到这副场面，整个人都为之一愣。

“不要慌。”海谷攥住她那温温软软的手，“我在。”

若是说先前还要在桌子下衣服边才敢碰一碰手，扯一扯衣角生怕旁人看见。现在则是完全不担心这一点了——因为一半的人都已经陷入那场争吵，而另一半的人则在看热闹。

压根没有人再注意谁牵着谁的手，谁在摸谁。

刚刚还乐呵呵地鞠躬盘道，现在立马就开始狗咬狗起来了。

这个流派贬低那个流派；是本家来的嘲笑分家来的。

如此这般吵作一团乱——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名门茶会」该有的味道啊，这味儿才正！

海谷在心中暗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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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周日，所以提前更新，祝大家生活愉快。

注：

［1］：武野绍鸥，日本茶道创始人之一，几乎所有安土桃山时代的茶人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他门下的弟子，他亦是日本茶圣千利休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