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筠双手接过圣旨道：“臣接旨。”
魏公公道：“既然圣旨已经宣读，慕小姐又抱病在身，那本公就不多打搅了，告辞。”
“对了，咱家差点忘说了。”
还没走几步，魏公公突然又回过头，捏起兰花指，微微眯眼说道：“圣上得知慕小姐遇险，龙颜大怒，特意将城外流民全都抓起来审了个遍，只可惜依旧没有找到那伙贼人的行踪。”
“这贼人凶恶，平日里还望顾大人严加看管，省的慕小姐出现什么闪失呀。”
顾庭筠低着头，看不出神色，“那是自然，劳陛下费心了。”
魏公公掩口轻笑，笑而不语。
待到众人离开，顾庭筠轻拍衣服上的灰尘，再抬头时，混浊的眼珠子中彷佛透着一股疲惫。
没有多说什么，他带着林氏回了房间
内堂中就剩顾离和慕芷秋。
顾离脸上也没了往日的嬉笑之色。
魏公公话中的含义再明显不过，说是慕芷秋杀贼有功，可提的却都是成亲之事。
尤其是临走前的最后一句，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对此，顾离倒不是很在意，在决定杀光黑衣人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会闹成这样。
这一次，皇帝那边算是吃了个闷亏。
如若不是最后神秘人重伤慕芷秋，恐怕这次皇室的颜面都被按在地上踩。
当然，这次的闷亏对皇帝而言，最多就是颜面上说不过去，对他们造成的影响几乎是微乎其微。
只不过....
令顾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狗皇帝当真是丧心病狂，竟然将城外的流民抓起来，以此充当对慕芷秋的交待。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猛然转头，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那些被抓起来的流民往往下场都会怎样？”
慕芷秋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人进了牢房，多半是九死一生，就算是活下来恐怕也要被扔出城外，让他们自生自灭。”
咕噜。
喉结微动，顾离难以置信的问道：“那么多人都活不下来？”
“腿脚利索跑得快的，兴许能捡回一条命，那些行动不便的，本身身体就差，再抓进牢房挨上三五顿打，活下来的几率很小。”
慕芷秋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顾离心中，同时引出一件发人深思的问题。
流民非他所杀，却因他而死。
顾离明白，甚至很清楚，这个问题的源头在于掌权者的昏庸。
他不是想悲天悯人，摆出一副圣母作派，而是想到城外的流民跑的跑，死的死，乱葬岗到处堆砌着他们的尸体，顾离忽然就很害怕。
这是普通人的悲哀。
或许，身为炮灰的他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扔在乱葬岗，成为那无名尸体的一员。
死亡对他而言，似乎并不遥远。
但好在，现在顾离还活着，他还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受阳光的温暖。
同时，当他用一个正常的，现代人的眼光再去看那些死去的人时，他会内疚和自责。
回想起当时，为救自己孩子不惜用命拦住马车的妇人。
她是否去了附近的镇子，是否活了下来？
就算那个妇人活了下来，又有多少相同的妇人因此死去。
顾离不知道，他少有的出现一丝迷茫。
慕芷秋的心理承受能力比顾离高不少，再加上这些年在漠北的磨砺，很多事情她都比顾离更为果决。
见到顾离这副模样，她只好沉声安慰说道：“成大事者，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你必须学着接受。”
顾离没有说话。
其实那些人可以不用死的。
按照他的计划稳步发展下来，在皇城中积蓄势力，待到时机成熟，借助女主团的帮助起兵造反，虽说那时依旧会有不少人因此死去，但至少不是现在。
只是，当顾离想到这一点时，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自始至终，慕芷秋还是那个慕芷秋，是小说中的反派女主。
在她心中，报仇永远都是首位。
她不会滥杀无辜。
但更多时候，她是冰冷的，没有感情的决策者。
这和上官曦月就有本质上的不同。
上官曦月的开局就只有一个碗，但她能成为最后的赢家，与她热心正义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两者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缺点。
同时，顾离意识到，想要改变慕芷秋的性格，就必须让她找到一个比报仇更重要的人或事。
可他实在想不出，究竟有什么，能让慕芷秋宁愿舍弃仇恨也要追求的东西。
“你知道漠北的将士为什么骁勇善战吗？”
听到慕芷秋的问题，顾离愣住了。
“因为他们背后守护的，是自己的家园。”
“没有人不怕死，但很多时候他们宁愿死，也不会退缩，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城破了，死的人只会更多，其中就包含着他们的家人。”
慕芷秋为顾离倒上一杯热茶，淡淡的说道：“我承认那日我的确有所冲动，但你要明白，现在因为小部分的死而迷茫，日后只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死，。”
这一点顾离无法反驳。
慕芷秋的理念让他想起另外一位名将。
那便是饱含争议，为秦坑杀四十万赵国士兵的“杀神”白起。
他是坑杀四十万士兵不假，但同时他也把赵国的气数断了干干净净，以至于之后赵国再无招架之力。
是对是错，顾离无法评价。
他的声音有些生涩，“我知道的，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
顾离抬起头，对上慕芷秋的目光，“如果一个人的心一直都是冷的，那么以后还能再热起来吗？”
少年的目光并不犀利，可慕芷秋却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如今你说伤亡是无可避免的，这点我认，可倘若真有一天，你成了那受万人敬仰的女帝，到时候你还能否遵守当初的承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让百姓安居乐业吗？”
顾离不想深究，他忽然有些累了，想要回屋休息。
茶水还冒着丝丝热气，可他却起身走了。
看着少年的身影，慕芷秋只是沉默，许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