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
布兰琪收起手上的动作,看着眼前这个风风火火跑过来的男孩儿问道:“他有说他叫什么名字吗?”
托克听见布兰琪这么问,脸红了一下,摇着头说道:“我、我忘记问了。”
“算了,你让他到这里来吧。”布兰琪将整理了一半的线团放到一边放好,对托克说道。看着托克跑出去的背影,忍不住轻声嘀咕:“希望不是那帮家伙才好。”
布兰琪是个体态娇小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茶色的中长发编成一股麻花从肩膀垂到胸前,眉眼温和,给人一种柔顺又和缓的感觉,穿着一件亚麻色的上衣,下半身则套着过膝裙。
稍稍等了一会儿,布兰琪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一串沉闷的脚步声,像是某个极为沉重的物体在走廊移动,但仔细听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而一晃神的功夫,她便看见了门后的那个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看着却十分瘦削,戴一顶黑色的宽帽檐礼帽,全身都包裹在一件黑色的,像是某种袍子的布料之内,右手戴着一只覆盖到肘部的铁手套,颈部用围巾遮挡,顺带遮住了半脸,全身上下能直接看到的裸露的器官似乎只有他的那一对冰蓝色的,散发着微微寒意的眼睛,布兰琪心想这或许就是托克称呼这个家伙为怪人的原因,即便是自己,在看着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的时候,心中也微微觉得有些恐惧,像是看到一具从墓地爬出来的鬼怪。
男人礼貌的站在门后面,和门被夕阳投射的阴影混为一体,但他的出现又是如此的突兀,像是骤然的从阴影中钻出,布兰琪回忆着片刻的细节,希望找到他迎面走来的画面,可记忆里只有那一串和他的出现同样突兀的,沉重的脚步声。
在布兰琪并未开口的时候,男人也一语不发,静默的站在阴影当中,像是个死神。但这种无声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实际仅仅只有数秒罢了,但或许是和男人的对视令布兰琪产生了压力,她觉得仿佛有十数分钟那般的漫长。
男人缓缓的从阴影中走出,走到房间里面,向布兰琪微微示意之后,首先摘下了头顶的帽子,露出灰白色的短发。
布兰琪确信她从未认识灰白发色的男人,甚至,从未见过灰白发色的男人,哪怕是老人,头发稀疏、花白,也不会呈现这样枯槁的灰色。
然而,当男人把自己的围巾也摘下来,露出那一张和头发的颜色完全不相符合的年轻脸庞的时候,布兰琪却忍不住惊喜的叫出声来:“伊格尼斯?真的是你?!”
男人将帽子和围巾放好,继而回应了布兰琪:“是我,布兰琪,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优雅而富有磁性,配上年轻俊美的面容,让人不禁联想起一位风度翩翩的又神采飞扬的公子哥,尽管灰白的头发看上去有些扎眼,但也并不是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这些年……你都去到什么地方了?”
布兰琪在惊喜过后,语气中似乎微微有些责怪:“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就连一封信都不曾寄回来,我还以为你、你真的……”
说道最后,女人的眼圈已经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对往事的追忆轻而易举的便打开了她泪水的阀门,她的泪水迅速泛滥,仿佛是在控诉眼前男人的一去不回。
“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伊格尼斯的语气中有些心虚,但很快便自然起来,和布兰琪攀谈起这些年来这座城市发生的种种日常,一如他们当年那般。
“所以,你到底去了哪儿。”布兰琪的情绪缓和了许多,但面对一去不回的挚友,语气中仍旧有些嗔怪:“不过,你的脸?这么说来,你的病治好了吗?”
在伊格尼斯大概十四岁左右的时候生了一场怪病,找了很多医生都没法治好,最后虽然捡回一条命,脸上便需要一直戴着一张覆盖了整个左脸的铁面具,连接着他的心脏和背后的生命维持装置。
“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伊格尼斯不动声色的说道,似乎想要将这件事敷衍过去:“在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去周游世界了,也顺带治好了病。”
“周游世界?!”布兰琪怀疑的看着伊格尼斯,很难想象他的消失会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虽然多年未见,但作为挚友的直觉告诉她,伊格尼斯此时一定是在对她说谎。
不过面对守口如瓶的伊格尼斯,布兰琪也并不打算真的去打破砂锅问到底,微微有些无奈的转移话题:“好吧,不过……除去脸上的面具,你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变化呢。”
伊格尼斯仍旧和许多年前一样的年轻,仿佛这些年时间从未在他身上留下过任何的痕迹一般,又好像眼前的这个男人只是在昨夜离家寻欢作乐,在浪荡了一夜又一天之后匆忙归家。
“奥瑞·希恩也和你一样年轻,真讨厌呐,就只有我一个人变老了!”
布兰琪微微抱怨道,虽然说她平时很注意保养,所以尽管四十多岁了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但相比起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伊格尼斯,岁月在她身上驻留的痕迹就显得有些过头了。
“希恩么……”
听到布兰琪说起这个名字,伊格尼斯的神情骤然变得有些不自然,而后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奥瑞·希恩也是他们的好友,年轻的时候,他们三人组几乎形影不离。按年龄来排的话,伊格尼斯是三人组的大哥,希恩老二,布兰琪则是小妹妹。
“他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但性格似乎变得更加固执了。”布兰琪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现在的联系变少了,毕竟,他那边现在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这么说,他升迁了?”
“噢,是啊,现在已经是帕拉丁的首席了。”布兰琪笑着说道:“在大家心中的地位可高了,对了,他已经成家了,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大的已经能拿剑了。”
布兰琪一边说,一边微微比划着。
“这样么。”听布兰琪这样说,伊格尼斯也跟着笑起来,神色似乎比刚才轻松不少,不知是打心底里为友人祝福,还是为他那弟兄总算是实现了自己的心愿而感到高兴。
“既然你回来了,要不我们抽空见一面,吃个饭什么的?”布兰琪提议道,她也许久没有和希恩见面了,不仅是因为他的工作,也有一些个人原因,就比如说,这间孤儿院……
“我回来啦~”
布兰琪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个轻快的声音,紧接着,像是吹拂过的清风一般,提着篮子的少女出现在门口。
她看上去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金色的发丝如同朝阳般熠熠生辉,碧绿色的眸中缀满了星辰,闪烁着某种美好的光辉,有着令人看上一眼便再难以忘怀的动人容颜,但伊格尼斯对于这份惊心动魄的美貌所产生的惊异却是因为这样貌与【故人】过于相似。
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如果两人此时能够站在一起,估计所有人都会认为她们是姐妹。当然,如果按年龄来算的话,眼前的少女大概是故人的孩子辈了。
“这……”
伊格尼斯一时间竟然有些震惊,而少女则是好奇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客人,像刚才那样轻快而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就连性格都能如此相似么?’
伊格尼斯暗自思忖,眼前的景象就像是时间倒流一般,给他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她的名字是伊迪丝。”布兰琪接过少女的篮子,笑着揉了揉她金色的发丝:“好了,我和这位先生有事要谈,你先去休息吧。”
“知道了。”伊迪丝点点头,并没有在这里逗留,迅速的离开了,而布兰琪看着伊迪丝离去的背影则是意味深长的对伊格尼斯说道:“很令人惊讶对吧,不过这孩子,是【纯血】哦。”
“你说什么?!”
伊格尼斯的声音不自觉的高了几度:“这座城市的变化还没有大到这种地步!”
“是啊,所以她仍旧只能像我们那时候一样进行些伪装才能出门。”布兰琪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伊格尼斯确有些质疑的说道。
“你不该让她出门。”
“听我说,伊格尼斯,你不可能将孩子永远锁在房间里面,他们可不是家养的宠物。”布兰琪辩解道:“而且,就算是宠物也需要出门透气的吧。”
“不,我是说,她不属于这儿,这太危险了。”
仿佛是伊迪丝的出现勾起了回忆,伊格尼斯的情绪稍稍有些激动,不过他几乎立刻便又平静下来,恢复了布兰琪刚刚看到他时的样子,一个沉默又有些神秘的“死神”。
只不过,陷入回忆的感觉并不好受,伊格尼斯平静的眼眸中也带入了些许哀伤,只是他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现在带她离开这个国家太危险了。”布兰琪握住伊格尼斯的手:“再等等吧,总会有机会的,到时候她就能有真正的自由了。”
伊格尼斯没有答话,他刻意的想要避开这个话题,因此并没有继续谈论女孩的事情,而是在之前有关这里这些年的变化上又简单的聊了聊,从物价上涨到惩戒营近些年来越来越嚣张跋扈的作风,从这座孤儿院里面孩子的上学问题到现在廉价的工价,感叹日子似乎愈发艰难了。
“晚上要留下来吃饭吗?”
窗外的太阳即将隐没最后一丝光芒,布兰琪顺势作出了晚餐的邀请。
“刚刚的事情,别放在心上,只是在希恩忙于工作之后,很少有人能够听我发牢骚了,其实也没我说的那么困难。”布兰琪笑着说道,这点到是不错,这些年来,布兰琪一直将这里经营的很好,虽然这点很大程度上要功归于她那算是中产的父母。
尽管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接手了这家孤儿院,但布兰琪并不是孤儿,当然,伊格尼斯和希恩最初也不是,只是,希恩的父母早亡,童年几乎一直寄养在伊格尼斯家里。
后来步入青年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伊格尼斯也成为了孤儿。不过那时候不管是伊格尼斯还是希恩都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男人了,再加上两家的遗产都还算丰富,日子也不至于过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