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分离了十天，十天时间，没有任何互通往来。

这一次也是十天，不想被耽误，更不想继续错下去，错着错着就变成错过。

于是江然选择了回家，向女儿说些什么。江书瑶选择了打电话，向爸爸说些什么。

不是互相吵架，也不是互相数落。

“爸。”“书瑶。”

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四目相对，下意识的开口，两个不同的手机铃声互相争吵着。

江然把钥匙挂在门口，脱下鞋子换上室内鞋。

江书瑶静静地看着他，等着开口的机会，又等着他开口。

她还是按耐不住了。

“爸，你去哪了。”

“回了趟老家，给你爷爷奶奶上坟。”

心里头想了一万句，见了面却难以开口。

“你打电话做什么。”

看到女儿拿着手机，裤兜里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江然就明白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想问问你在哪里，你呢，你回来做什么。”

江书瑶敢说自己这个问题比爸爸的还要蠢，但她也忍不住。

江然看着她的眼睛，又偏过头来，紧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

“回来……跟你道歉。”

这不情不愿的样子，不像是道歉的态度，但江书瑶却偏偏能理解。爸爸这次，比她更坦然。

那只能在心底小小奢求的，几乎不可能的概率，那十几年都未曾听过的话，心里的委屈，顷刻间，全部涌了出来。

她冲向江然的背后，靠在宽大的背脊上。

“我错了，爸，我错了……”

泪如弦崩，女儿的哭声如碎片般落在心底，她从背后抱着自己的腰，抱得很紧。

“嗯。”

江然应了一声，握住女儿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解开，再转过身来，重新拥着她。

“是我的问题，也是我不该。”

“不是的，不是……”

“江书瑶。”

他打断了女儿想说的话。

互相道歉的戏码是最可笑的，计算自己的问题而选择忽略对方，贬低自己的价值去抬高对方，担心今后出现裂痕，害怕关系不再从前，自我催眠将对方变得完美，将自己变得低劣。

互相道歉，是自我妥协，也是对方的妥协。与其争论着什么你没错都是我的错，不如接受自己错误的同时，也接受对方的错误。

江书瑶紧靠在父亲的胸口，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江然抚摸着女儿的脑袋，理着她凌乱的发丝。

江然不会像女儿一样哭泣，他是父亲，应当给予孩子温暖的胸膛，但他也是抑制不住的，心底激昂。

彼此的呼吸都是急促的，又深沉又急促。江然没有说出口的，江书瑶都能感受到，即使没有语言，但呼吸就是证明，心跳就是证明。

她愿意沉浸在其中，哪怕互相造成伤害。

等到她的哭泣慢慢减弱，江然才说道：“江书瑶，这十天，过得怎么样。”

“很难受，很讨厌……我不想这样下去，哪怕以后，你娶了别人，哪怕以后我真的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也不想和你，变成陌生人……”

江书瑶找到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并说了出来。

江然无声的点了点头。

“我也是。”

十几年的家人，特别是孩子，总有一天会离开的，他说的每一句狠心的话，每一句逼她的话，又何尝不是带有长者的傲慢。

放下这些傲慢与偏见，他也只是普通人罢了。

她有自己的自由，离开是她的自由，留下也是她的自由，时间会让她成长，无论如何，江然都能为他兜底。

看别人看得清楚，到自己身上，怎么就迷茫了呢。

自己的孩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这样的话，教育她，并不是伤她的心才行，越亲近越稳固，越能包容的关系，真要出了裂痕，就越难挽回的。

她已经十八岁了，大学毕业就会进行属于自己的生活。不愿意成长，时间也会带着她成长，因为她是个聪明人，她总能理解。

江然前车之鉴此时正在坟墓里躺着呢。

江然想通了，那苦恼了近十天的问题，终于想通了。

他是父亲，而这是他的女儿，给她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

“书瑶，我向你保证，不会这样了。”

他抚摸着女儿的脑袋，说出这句道歉的话，他总是很守约。

想象中女儿高兴的模样并没有出现，她略微松开了自己，然后抬起头。

“你不要向我保证……爸，妈妈给我打过电话，说我太依赖你，让我放过你。”

江然皱起了眉头，谢婉晴的想法是让他放弃孩子，过自己的人生，可他做不到。

“你妈说的都是屁话。”

江书瑶摇了摇头。

“她说的很对……我想了几天，我觉得，她说的真的很对，我不让你谈恋爱，不让你找后妈……我承认我很讨厌那些，我不能接受，但是……你不能听我的，也不该听我的。”

爸爸为自己拒绝了他的老板，明明他心动了。江书瑶看得出来，他心动了。

同样的，即使吵了架，闹掰了，他也遵守了诺言，他没有来学校，也没有回复任何人的消息，俞薄荷，徐可心，对她们来说，江然这个人好似人间蒸发了。

正如妈妈说的，他乐于此事，他享受在这些事情里，他不是圣人，不该一辈子都为子女负责。

妈妈说他的人生轨迹本来就该被人围着，本来就该在人群里发光发热。让他跟着来到新池是人生最庆幸，最幸福，也是最后悔的事。

而江书瑶不能像当年的她一样，再度将他耽误一次。

不然，她快乐了，爸爸能快乐吗？用自己的时间去满足别人的人生，这种事情，有过一次就够了。

有些事情，真的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再怎么不舒服，再怎么讨厌。

江书瑶不想去理解呀，可她偏偏理解了，第一次因为理解一件事而感到不安，感到难受，甚至彻夜难眠。

“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听你妈的，你妈说的都是屁话。”

江然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她自己没做到的事，却想让孩子做到，所以她说的都是屁话。

即使她的出发点是为了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