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儿江然给你烧钱来了。

一张一张纸钱往火堆里扔着,纸灰跟着风和烟一起飘散,落在身上,这烟有些熏人眼。

你儿今年十八岁,嗯,十八岁。

十八岁那一年,他离开了家,今年十八岁,他又回来了。

只不过是一个人回来的,没带妻子,也没带女儿,都有着矛盾,都暂时不能解除。

爹,你在天上看着,你知道咋办不,我是搞不清了。你儿媳妇说我是对的,但我觉得不是。

心里默念着,希望得出一个答案。

算了,跟死人说什么话,死人就不要被活人打扰了。

惯例般的作个揖,再许个愿,就算结束。

但江然发现自己许个什么愿都不知道。

事业有成?他已经达成了。学业有成?他不看这个,更何况以后不准备去读了。家庭和睦?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死人更没法解决。

他终究还是用香火点燃两支烟,一只放在供台上,一支放在自己的嘴边,再到母亲的坟上烧了些纸,给谢婉晴的父母也烧了些,没有放鞭炮,太吵闹,草草结束。

自己的父母还没养好,怎么就为人父母了?

忙活了十几年,看不到父母想要的是什么,也看不到孩子想要的是什么,不知不觉,人生里就满是遗憾了。

回到自己十八年前居住的家,内院积了许多灰尘和树叶,门窗关得再紧,尘埃也会溜进屋子里。

离家出走,一走就是二十年。屋子里的格局都没变,打扫干净后,一切又如二十年前,只是物是人非。

仿佛灵光一闪般的,他似乎理解了什么。

没有做好孩子,就没法理解孩子,他不懂,谢婉晴也是不懂的。

从老家回到新池,又是一天半,服务区的饭是又贵又难吃。

磨磨蹭蹭的,已经过去了十天,什么也没干。

给他打电话的人很多,甚至辅导员都打了电话过来,可他唯一想接的电话,却一直没有打过来。

从老家又转回新池,这座城市还是一样的忙碌,他到自助洗车店洗了个车,又到酒店里梳洗一番。

再磨蹭下去,可就十一天了。

在倔个什么劲呢,他可是当爹的。

江书瑶独自生活了十天。

第一天,遭到了俞薄荷徐可心的追问,问她江然去哪里了,第二天也是。

她觉得烦躁,直接就骂了人,让她们滚。

于是就和俞薄荷闹掰了,因为她把俞薄荷的感情说给了江然。俞薄荷以为,江然躲着自己,所以才不愿意来学校。

江书瑶狠心直接骂她普信,骂她太高看自己,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脑子一热,话说重了,就不好挽回。她没有再去甜品店,她知道薄荷的性格,如果她在,薄荷就不会继续干了。

她不需要为这些忧愁,而薄荷急需这份工作,到时候她如果把接受的帮助都放弃,都还回来,就真的没法挽回。

即便是这样,江书瑶也没多少生活费了,旷工太多天,店长把她当自动离职处理。

爸爸真不回来,也没法向妈妈要钱。

妈妈第二天就给她打了电话,说都是她自己作的,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说她是个成年人,别像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乱叫。

她说,你爸又不是圣人,放过他。

什么叫放过他?妈妈把她说的太卑劣了,明明当初自己也是这样,现在却是指责她的不对。

埋怨着爸爸,埋怨着妈妈,埋怨着所有人,埋怨了几天,到了深夜一个人回家,熄灯睡觉的时候,又埋怨着自己。

好几次想给他打电话,但她不想打,因为没生活费了。

她还记得爸爸之前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什么养了十几年,什么生活费,说她没吃过苦。

所以她不愿意打这个电话,就算好几天没有音讯。她不能让爸爸觉得,是没有生活费,没有钱花,才打的这个电话。

寥寥数十年,她确实过得太安逸,也没吃过苦。越想越觉得,爸爸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的,一字一句都能挖开她的内心,让她认识自己的卑劣。

她觉得爸爸说的话太过分,身为父亲竟然和她一个孩子计较,他当的不称职。

但她又觉得,她的年龄已经不能做一个幼稚的孩子,她该试着体谅父母,体谅他们的难堪。

谁又能体谅她的难堪呢?还是说,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么?那样太憋屈了。

可谁都憋屈过,又有多少事能得偿所愿。

他们是家人,他们本不该有这样的隔阂,不该彼此猜疑,彼此生恨。

不愿意打电话的理由,想来也是可笑的,但却也是江书瑶最后的坚持。

爸爸说自己是错的,妈妈也说自己是错的,现在,就连自己也觉得自己是错的,理由还非常充分。

她不想再坚持,不是因为没有生活费,没钱花。冰箱里有东西,做的再难吃,她也能入口,饭卡里也有钱,午饭在学校解决。

只是因为,她舍不得。

爸爸没有跟任何人走,他遵守诺言离开了俞薄荷徐可心,离开了学校,但也离开了自己。她发现真正想离开的人,是怎么拦也拦不住的。

爸爸常把房子挂嘴边,这是他自己打拼下来的,这是他的骄傲,说千百遍也不厌烦,这是荣誉。

可他自己却是离开了,想象中他有了新欢把自己赶出去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他自己一个人离开,没人能联系到他。

他还会不会回来?江书瑶不知道。但她不想让爸爸离开,百分之一的概率也不能有。

耍小性子这种事,不是每件事情上都可行的,有些事只能自己憋着,就算爸爸觉得,她是个废物,打这个电话就是因为没钱了,她也必须打过去。

不是去数落计算他的问题,而是道歉。

江书瑶拿出手机,犹豫的翻找着一个电话,每天晚上都会翻到的,却没有打的电话。

无法想象电话后面的人会说出什么话。

平静,还是愤懑?又或者,是谩骂?又或者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概率,他会道歉?

想不到也猜不到,江书瑶根本就不了解他,眼中的他总是伟大,伟大得很疲惫。

她按下电话,打了过去。

铃声响起,不是自己的铃声。

铃声响起的地方,在门口,同时还伴随着开门声。

她慌张的望去,爸爸竟出现在家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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