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癌症晚期的时候,陆音羽的眼中毫无波澜,很快也很平静的,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任谁天天颠三倒四的加班,一日三餐保底缺两餐的工作三年,都会垮掉。

他并不意外。

将那张病例单随手扔进垃圾桶里,陆音羽站在天台边,点燃了一支烟。

别误会,他没想跳下去,本就时日无多的人,没必要再给社会添乱。

沉默了一会,陆音羽掏出手机,拨出了那个许久不曾联系的号码。

…电话接通。

“爸,是我。”

自从二十岁那年和家里吵架,半道辍学南下打工以来,已有三年不曾联系过了。他和父亲都是倔强的人,分明都记挂着对方,却谁也不肯先低头服软。

这是陆音羽仅有的一次低头,第一次,也将会是最后一次。

“你还敢打电话?你还记得要打电话?白眼狼,你…”

“打住,爸,我不是来吵架的。”

陆音羽揉了揉眉心,以十分平淡的语气中断了那边的震怒。

“您的银行卡号发我一下吧,我给您转点钱,您拿去买…”

“嘟嘟…”

没等陆音羽说完话,父亲便愤然挂断了电话,他只能盯着屏幕无奈一笑。

其实银行卡号也不是非得直接问父亲要,只是在最后的时光里,他还想再听一听父亲的声音。

早些年听了便心烦意燥的叫骂声,快死的时候却又想念的不行。

人呐,有时候真挺贱的。

陆音羽打开微信,从黑名单里把妹妹拉出来,又问她要到了家里的银行卡号。

之后,打开手机银行,将自己三年拼搏积攒的全部存款分文不剩的打了过去,像是了却一桩大愿一般,陆音羽将叹息埋在烟雾里,一口喷出。

烟头扔在地上,被他用力踩灭。

“烟没喽…又得买。”

从外套里摸出仅剩的一点零钱,陆音羽脚步虚浮的走下天台,走出医院,两眼没有焦点。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拿起来一看,还是那个“吸血鬼”的备注,陆音羽嗤笑一声,直接把手机与烟盒一并扔进垃圾桶。

他没有余欢水那种确诊癌症就敢和老板battle的狠劲,但命不久矣时拒接一个电话的勇气,倒是不缺。

反正…也是没有明天的人了。

城市灯光闪彩,即便个把人的生命黯淡如斯,也毫无影响。

陆音羽突然开始迷茫。

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活成了什么样?度过毫无青春可言的学生时代后,进社会朝九晚五的打拼,到头来却并不被谁认可,每天仅有的乐趣,就只是在结束工作后,回到廉租房里刷美女直播热舞。

从没有谁对他说过“你已经很棒了,你活的十分精彩”,就连他本人,也很难对自己说出这种话。

陆音羽嘴角突兀勾起一抹嘲弄,却不知是在笑谁。

忽而,他便真的在人群中听见笑声。

柔婉清妍,似有万般风情晕染。

马路对岸,车水马龙如梭穿影,那女人软嫩丰和的身段隐于柔光间,虽看不真切,却不掩魅力。

向着他,歪了歪头。

陆音羽的心跳,便悄然快了几分。

这明丽娇颜,他认识的。

苏语雯,是被公认为校花的美人,他曾有幸与她做过一年同桌。

陆音羽心底又感到一阵惶然。

时光荏苒,苏语雯风采不减当年,而他已颓废至此。

进入社会摸爬滚打几年后,陆音羽就已经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只是转瞬之间,两眼便深如古井。

但,还不等他稍加思索,对面的女人便走到了他的跟前。

“好久不见…”

近距离将那惊为天人的容颜看清,陆音羽才发现。

她双眼通红,声音嘶哑,好像蕴含着太多情绪,说不清也道不明,又像是“情不知其所起”。

“你…”

张了张嘴,话语却卡在了喉咙里。

二人确是许久未见,印象里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他离家出走前一年,参加的一场高中校友聚会。

那时的苏语雯依旧是人群里的焦点,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而他不过是她脚边扬起的一粒微尘。

不曾有过交集。

就在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之际,绝美的女人再度靠前,将蜷首深埋在他的胸前,以至于那份柔软被感知的透彻。

“你不该死,你要好好活着。”

带着鼻音,她的声音有种梦幻般的不真切,唯独其间情感十分明显。

这朵高岭之花,为何会…

陆音羽没有出口询问的机会,他只感到胸膛猛然遭受一股冲击。

呆愣望向校花,只见她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泪已流落双颊。

接近零距离的传来汽车轰然呼啸的声音,也不知它为何临近斑马线而不减速,这已经不重要。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陆音羽瞳孔紧缩,看着校花樱色的唇一张一合。

“替我…好好活下去……”

这是陆音羽所捕捉到的最后信息。

……

不知道过去多久。

漆黑昏暗的走道里,女孩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悠悠醒转。

“我没死?”

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

墙壁上没有装载灯火,但她目光所及处却又诡异的被照亮,只是十步开外的地方依旧一团漆黑。

微蹙眉头,女孩注意到自己身体外似乎被强制穿上了一个毛绒绒的白色套装,试着撕扯了一下,却毫无作用。

这时一绺过长的发丝从肩膀滑落,明显的违和感终于使她发觉了不对劲。

“唔…”

这声音分明属于一个未熟的少女,与记忆里陆音羽的低沉嗓音大相径庭。

她的脸色有些难看,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肩膀就碰到了什么硬物。

扭头一看,是块椭圆形的相框,里头镶嵌着破碎的卡通画像。

看着,应该是只大白鹅,戴着西方历史剧里的法官,类似那样的假发。

这条通道…这幅画。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即将串联起来。

在灵光乍现的前一刻,女孩的注意力却被那画像玻璃面上的倒影吸引。

杏眼圆瞪,水润润的,黑白分明。光滑白嫩的肌肤透着几分暖意,那面容即便尚且青涩稚嫩,却已能从眉眼间瞧出几分国色天香的意味…

那张脸陌生而熟悉,让女孩的大脑瞬间宕机,又在同一时刻,所有的信息一齐涌上心头。

于是她想起来,周围场景应该是在一款译名为鹅鸭杀的游戏里见过。

于是她想起来,玻璃面里模糊映照出的这容颜,应是十六岁时的苏语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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