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夜西长出一口气。
如果他们晚来一步，这里恐怕又要多出一片废墟。
少年转过身，却发现赫丝奈站在原地愣神。
“嗯？怎么了？”他有些疑惑。
赫丝奈望着面朝下倒在地上的帕特雷拉，眉头轻蹙，看上去好像不太满意的样子。
“我要是能把变化做得更好，你会更有把握吧。”她说道。
“这配合不挺好的吗？至少我们成功地把那两颗玩意儿从他头上取下来了。”
沃夜西来到帕特雷拉的身边，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的黑石。
不可思议。明明被飞星击中，它们却完好无损。
在沃夜西的设想中，如果破坏了黑石，就能阻止那不断收束的黑色波纹，从而避免引发爆炸。
从结果来看的确是阻止了爆炸。但令人意外的是，黑石遭到攻击，仅仅是脱离了帕特雷拉的身体，而并未产生损伤。
“嘶！”
突然，沃夜西的手腕再次灼痛起来。
那纹路没有变淡，依旧散发着隐隐的光芒。
糟糕，差点忘了，作为优尼薇尔力量的封印物，它们能够刺激灭世神的力量，这么下去我非得被这股力量给扯碎不可！
沃夜西正要将石头扔掉，却听到优尼薇尔的声音传来。
「小家伙，别扔，就这样拿住。」
“什么？”
金色的光粒化为少女的模样，优尼薇尔出现在了沃夜西的面前。
她伸出左手，掌心朝下，轻轻地与沃夜西摊开地右手相合。
“这是在做什么？”沃夜西望着这个个头只到他肩膀的少女。
“可能是因为在盒子里待太久了，咱一直都记不起一些事情。”优尼薇尔低头望着两人的手，几缕白色的发丝在她的额前垂下。
“直到刚才，你近距离接触了那黑色的波纹……”
沃夜西愣住了。
那黑色的波纹，难道不止是聚敛的魂力吗？
“似乎，咱的一部分记忆因此被唤醒了。”优尼薇尔说道，“毕竟，那也是咱的一部分嘛。”
“什么意思？”沃夜西皱眉问道。
“咱想起来了，这两颗石头，还只是套套的碎片而已。”
“你就不能把套套换个叫法吗……明明是戴在手上的，不如叫手环。”沃夜西吐槽。
“它有个名字。”优尼薇尔说着，抬起了手。
沃夜西惊讶地发现，两颗菱形的黑石此时竟然已经连接在了一起——它们的顶点相接，看上去变成了一个横着的“8”字。
而且，他的手腕也不再感到那种灼热，疼痛逐渐消失了。甚至，连带着那发光的纹路也开始变淡变浅。
这是……沃夜西一脸惊讶。
“【封夜权环】。”优尼薇尔望着沃夜西手中的东西，淡金色的瞳仁深邃得像是要将人吸进去。
“那就是曾经你自己打造的，用来封印力量的东西？可是为什么？”沃夜西不明白。
在教典以及大陆上存在的各种传说中，灭世神的力量都是无止境的。
退一步，先不论能不能封印得住，她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良心发现，守护世界？
别扯了，那可是灭世之神啊！
“为什么嘛……”优尼薇尔想了一会儿，“有些东西，不想让它消失得太快……比如，青豆饼啦，比如……”
“还有什么？”沃夜西追问。
灭世神，她也会有不想要毁灭的东西吗？沃夜西突然有了一丝好奇。
“好像没了。”
“沃日，合着这千万年就只有一个青豆饼能让你大发慈悲！？先代文明被灭了一茬又一茬，原因就是人家没发明青豆饼！？”沃夜西差点儿没站稳。
“既然它能封印咱的力量，你带在身上，不就有效果了嘛。”优尼薇尔微微一笑。
沃夜西突然意识到，的确如此。
仅仅是两块黑石相接，也就是封夜权环的一小部分，就已经能够让自己体内灭世神的魂安定下来。
这样下去，或许就不用担心被灭世神给同化了？
“等等，它为什么碎了？”沃夜西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唔……”从刚才起优尼薇尔就一直没出声，“咱也在想，但是这部分记忆好像没取回来。”
果然还是盒子里待太久了，脑袋生锈了吧。沃夜西心想。
不过，既然这次阴差阳错地与黑石的接触能够让优尼薇尔苏醒一部分记忆，那么以后也有时间和机会。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放在以前，他可不会对灭世神的过去有任何好奇。
但现在，他好像渐渐的不是那么排斥，而是想要去了解。
“呐，小家伙，咱知道你好奇，那不如……做咱的信徒吧。”优尼薇尔踮着脚，在少年的耳边低语。
沃夜西将手插回口袋。
“又来了吗？我说过了，那不可能。”他平静地说道。
“这次我想要了解权环的唯一理由，是因为这和我自己有关。除此之外，其余的，我懒得知道。”他瞥了她一眼。
不过，灭世神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只有一声邪魅的轻笑残留在空气中。
“喂，沃夜西！”
耳边传来了赫丝奈的声音。
“嗯？”沃夜西转过身。
“发什么呆，叫了你好几声。”赫丝奈鼓着脸。
“抱歉。”沃夜西说道，“我突然想起来，宪兵队应该很快会搜查到这里，我们还是先离开比较好。”
“等等等等！”
汪查瑞冲了过来，拦在沃夜西的面前。
“刚才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汪少满头大汗，显然刚才那一番战斗让作为观众的他也感到心惊肉跳。
“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沃夜西说道。
“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汪查瑞提高了声音，“我可是目睹了刚刚的那一幕！”
“因为那是俢魂者的事情。”沃夜西淡淡地说道，“若是知道了，就会被牵扯其中，回不了头。我敢保证，你所习惯的日常就会立刻结束。”
听到“修魂”的字眼，汪查瑞一愣。
“普通人不需要掺和这些。如果没有觉悟，那就远离它们。”沃夜西忽然严肃地说道。
汪查瑞感到自己的手有些发颤。
修魂，那对他来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他曾经亲眼看见，受雇于自己家的那名叫做福普的骑士，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而成了一个疯子。
是啊，那也是“俢魂者的事情”。
从那之后，汪少就对与“修魂”有关的事情产生了排斥。
因为未知，因为不可控。
或许，在福普身上发生的事情，就和刚刚所见到的帕特雷拉是一样的。
又或许，两者毫不相干，但无论如何都是超出了汪查瑞理解的。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不应该去了解这些事情。
说到底，汪查瑞只想当个纨绔，吃吃喝喝，泡泡妞，偶尔作威作福，享受被人拥簇的感觉。
他无法想象，这样的日常结束，并且再也回不去的可能性。
……“汪少，你怎么了？一直发呆？”
那雀斑青年叫唤了好几声，汪查瑞才听到自己耳边传来的话语。
“啊，我，在想些事情。”他摇了摇头。
几人已经走出了小巷，来到了街道上。
“你们看见没，刚刚那个男的背着那个妹子，唰一下人就没了。”有人夸张地挥动手臂来表达他的惊讶。
“他们，果然是俢魂者吧？”一名青年小心翼翼地问道。
“肯定是。”
无视其余人的讨论，汪查瑞只是一言不发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脚下的地砖。
听闻沃夜西的那一番话，他终究是害怕了。
他害怕踏入那个未知的世界。
他只是个普通人。
所以，什么都没有问，就这么让沃夜西和赫丝奈离开了。
如果有可能，可别再让我见到他们了。
……
风迎面而来。
赫丝奈不得不用手遮挡，才不会让额前的发丝盖住眼睛。
沃夜西一跃而起，又是一次驭风，转眼便来到了另一座屋顶上。
“喂！能不能慢点！”赫丝奈望着迅速远去的街道，更用力地抱住少年的脖子。
“我还想问你能不能轻点儿呢！”沃夜西说道，“都快给我勒岔气了！”
他背着赫丝奈，一路用驭风移动。
一方面是为了避开宪兵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赫丝奈没了鞋。
“我这样没安全感！”赫丝奈在沃夜西耳边喊道。
“放心，掉不下去。掉下去了也来得及把你捞回来。”
“你个猪！”赫丝奈贴得更紧了。
沃夜西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因为这样才能让他不去注意背后传来的柔软触感……
我靠，难不成这也是一种修行吗！
沃夜西的眼前甚至浮现出陆维耶那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完全想象得出老人此时会说些什么。
……“小子，用心去感受。”……
我感受个鬼！
不过，她果真是很轻啊。
连续穿过几个街区，他们已经能看到伯加大学院了。
“沃夜西，你不是会飞吗？再飞高点啊！”赫丝奈居然吹起了口哨。
“什么？你刚才不还怕得要死？”沃夜西觉得莫名其妙。
“我突然发现，这上面的景色挺不错的。”
这……女人这么善变？不不，这和善变没关系。单纯是赫冉敏西奈，这个少女的脑回路和别人不太一样吧。
“你想看景色，我建议去搭空艇。”沃夜西说道，“我本人不提供观光服务。”
“喂，我就这么小小的要求，你都不听！”赫丝奈撅着嘴。
“因为这是没意义的行为，我们可不是为了观景才走这个路线的。”沃夜西回应。
“呐，你就答应嘛。之后你也可以提个要求，我都答应你。”赫丝奈在凑到沃夜西耳边，“什么要求都可以噢。”
少女的吐气弄得沃夜西耳朵有些痒。
他撇过脸去，随口问道：“不再翘课？”
“不行。”赫丝奈果断拒绝。
“那没得谈了。”沃夜西说着便朝学院而去。
“诶诶，我是说那个有什么意思！”赫丝奈道，“不翘课，才多小的事啊？用在这个上面太浪费了，换一个。”
怪了，我提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你还不满意？
沃夜西说道：“那就，以后碰见可雅，你俩别跟那儿较劲。”
“不行。”再次拒绝。
“啥？又不行？”
“哼，有些事情我是不会让步的。”赫丝奈歪过头去，望着别处。
沃夜西很想问到底是什么不会让步。毕竟曾经在那屋子里经历过为期两个礼拜针锋相对的日常，沃夜西也没看明白她俩在争什么。
抢被子？抢浴室？比谁做的菜好吃？或者是，一个嫉妒对方的美貌，另一个嫉妒对方的身材？
无法断言是不是还有什么深层次的原因。沃夜西发现逻辑分析好像不管用，根本找不到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
伯加大学院此时正是课间，无论是学院内外都有很多人。这个时候出现，似乎不是好时机。
于是，沃夜西干脆背着赫丝奈来了一次高空飞行。
“哇呼！”赫丝奈完全忘记了害怕，沉浸在乐趣之中。她甚至抬起一只手臂，张开五指，感受着从指间流淌而过的空气。
从这个高度看，学院成了一张平面地图，人们都变得很小很小。
赫丝奈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
原来，这座城市看上去这么棒。
她凝视着这一切，斑斓的色彩点缀了那双清亮的眸子。
其中还有少年的侧脸。
“啊啊，好可惜！”她忽然唉声叹气。
“可惜什么？”沃夜西觉得奇怪。
“马上就要去查尔蒂亚了，但是连个像样的男朋友都还没有呢。”赫丝奈把下巴搁在少年的肩膀上，任凭风吹乱她的刘海。
……还有三天了。
沃夜西轻笑一声：“你找个还不简单。”
“嘁，你这是在夸吗？怎么感觉说得我好像很开放似的。”赫丝奈狠狠地揉着沃夜西后脑的头发。
……你这个笨蛋。
“我意思是，喜欢你的，光米丹学院就能凑满一个教室吧。”沃夜西说道。
“那又怎么样。”赫丝奈撇了撇嘴，“我又不喜欢。”
……再也不会这么喜欢。
“之前在度假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前男友们都是什么样的？”沃夜西侧过脸来问道。
“怎，怎么突然提那个？”赫丝奈一愣。
“很简单的道理。既然被你喜欢上，你前男友们肯定都有一些共同点，参考着找一找总归可以的。”
“噗，噗哈哈哈！”赫丝奈憋不住笑了，“这是什么说法哈哈哈哈！”
有这么好笑么……沃夜西一头黑线。
还说从刚才起这小太妹就在想些啥？
话题跳跃不说，而且好像比以往都要唠叨，自言自语的时候也不少。
“骗你的！”
“嗯？”沃夜西被这突如其来又没头没脑的话给弄懵了。
“前男友什么的……我没有过啊。”赫丝奈语气轻快地说道。
啊？沃夜西愣住了。
他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一次去找契丝打听，契丝会说“不管找谁打听都不会有结果”了。
因为不能打听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
沃夜西向着碧星塔飞去。
曾经在这里进行“爬塔练习”的沃夜西很清楚，当钟声敲响后，通往塔顶的升降梯便会被封锁。
因此，这里绝对不会有人在。
比起两人直接出现在大楼跟前，要安全得多。
刚一接触地面，沃夜西便觉得腿脚发软，立刻扶住栏杆。
驭风，是以魂来驱使身体达到快速移动的技巧。长时间的驭风，对身体的负担也很大，更何况他身上还背着赫丝奈。
“舒服！”赫丝奈站在栏杆边，向着没入暮色的天空张开双臂。
沃夜西靠着栏杆坐下，长出一口气。
琴贡家和卓家的事情应该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看卓真茨什么时候联系他，交换陆维耶的情报了。
至于封夜权环的碎片为什么会在卓家用来保存家章和继承书的盒子里，没有人有头绪，恐怕连卓真茨也不知道。
而上一代的家主卓德明又已经不在了，这个答案或许永远被埋在了过去。
沃夜西将手伸入口袋，残缺权环的冰凉触感从指尖传来。
一颗来自圣温辛，一颗来自卓家……这两颗黑石相接，仅仅是权环的一小部分而已。
那么是否意味着，还有更多的碎片，散落在别处呢？
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沃夜西将手腕翻了过来，皮肤上什么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印记纹路了。
如果能够复原封夜权环，说不定我就找到了能够完全压制灭世神力量的方法。但是，其余的碎片会在哪里呢？
对了，费米尔说他在灰烬山见过这种东西……
少年陷入了新的思考当中。
忽然，他的肩膀被碰了一下。
“嗯？”
沃夜西抬起头，侧过脸来，正与赫丝奈那浅葱色的双眸相对。
少女就坐在他的身边。
“我看你好久了笨蛋，又在发什么呆。”她用肩膀撞了一下沃夜西。
“没什么。”沃夜西把手拿出口袋，枕在脑后。
“喂，想好没啊？”赫丝奈又凑近了一些。
“想什么？”
“带我飞的回礼啊，猪！”少女伸出小指轻轻地戳了戳沃夜西的脸颊，“我说过的吧，什、么、都、可、以！”
沃夜西挠了挠头：“你怎么这么起劲。”
“因为这是我出海之前最后的福利了。”赫丝奈不假思索地回答。
沃夜西一怔，他张口，却又没有说话。
是的，三天后，就是她出发去查尔蒂亚的日子了。
沃夜西望着眼前的少女，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在眼前的，是另一个——一个用轻快的语气说着“出海”的女孩，但不是她。
很多次，沃夜西分明见到过赫丝奈眼中的迟疑。
她是不会这么干脆地说出这句话的。
此时，沃夜西终于察觉到了一件事情。
不知不觉，这个叫做赫冉敏西奈的少女已经成了他所习惯的日常的一部分。
无论是上课捣乱也好；翘课消失也好；放学后嚷嚷着买甜品也好；喊着“补习”然后硬闯自己屋子也好……这都是那其中的一部分。
被修魂社拒绝入社而面露不甘的是她；
与曾经的友人决裂而拼命忍着不哭的是她；
一脸漠然望着酗酒老爹和混账兄长的是她；
抱着茫弦独坐在教室里，微闭双眼弹唱的是她；
还有，每每说起修魂，露出那般憧憬眼神的，也是她。
来到伯加城大半年的时间，已经见过了她的很多面。毕竟，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
但无论是哪样，我都知道这就是她。
这样的她，就快要从我所习以为常的一切里剥离出去了。
三天后。
这个日子显得如此突兀，以至于当之前卓家的风波平息，沃夜西才意识到的时候，他甚至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但这其实一点也不突兀——因为它是一场必然会结束的倒计时。
转眼的功夫，天空已经披上了夜色，这座城市的夜晚降临了。
“嗯……”不知过去了几分钟，沃夜西终于开口了，“想不出来。”
说出这句话之后，有那么一刻，赫丝奈垂下眼睑。
她的嘴角轻轻地动了一下。
“不过我记得在海边那会儿你说过，登船的那天要跟我说很重要的事情来着，是什么事情？不如提前告诉我？”沃夜西问道。
“想知道？”赫丝奈笑嘻嘻的，眨眼之间又变了脸：“没门！”
“……”
她不理会一脸懵逼的沃夜西，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恰逢一阵风吹过，突如其来的寒意，让她又很快缩了回去。
“嘶，好冷好冷！”赫丝奈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带我下去！今天还有夜场演出呢。”
沃夜西也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
现在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大概这就是之前的锻炼体现出来的成果。
少年蹲了下来：“我背你下去。”
赫丝奈倒一点儿也不客气，双手一左一右搭在沃夜西的肩膀上，紧紧地贴着他。
沃夜西一脚踏上栏杆，跃出了碧星塔的天台。
从这个高度能看清楚地看到学院外面，东一区的灯光已经绘成一幅鎏金的画卷，繁华开始降临。
“谢谢……”
嗯？
虽然距离很近，近到可以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但这个高度的风有些大，声音又实在很小，沃夜西不确定赫丝奈到底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了？”
沃夜西正要发问，右侧脸颊忽然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触感很轻很轻，轻到让他以为是被手指飞快地点了一下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