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呼——”听着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他竭力调整呼吸节奏。
已经下午六点,大小姐不可能还堵在路上,这会儿恐怕已经在房间等了自己很久。
想到大小姐似笑非笑的表情,姜浔浑身一颤,来不及多想,立即转身,却又生生停下脚步。
在他对面,宁稚颜正似笑非笑地看他。
她穿了件黑色及膝半身裙,上衣是设计极简的同色羊绒外套,站在伞下看来,眉眼间的美艳不再那么锋利逼人,柔和得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尾蝶。
姜浔调整好呼吸,沉默地走到大小姐身前。
“在找什么?”宁稚颜垂眸问道。
“在找我的珍宝。”姜浔微笑着回答,又看了看两人身旁的助理,接过对方手里的伞,替大小姐撑伞。
“我以为你是在等我。”大小姐见状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大小姐就是我的珍宝。”被冷风吹了一会儿,姜浔每个字都说得很慢。
宁稚颜闻言,脸上笑意更加嘲弄,指尖从他撑伞的手上扫过,声音一下冷下来,“那你为什么迟到?”
“住在楢01号房间的白小姐突然犯病,割伤了自己的手腕,酒店里只有我一个人会中文,所以我被工作人员拉过去和她进行沟通。”姜浔温声回答。
宁稚颜神情稍霁,冷声道:“还算诚实。”
“我永远向大小姐袒露我的一切,绝不隐瞒!”姜浔肃然道。
“回去换衣服。”大小姐没有对此多说什么,而是看向他袖口沾的血渍,言语刻薄道:“这衣服上有那个疯子的血,万一你也疯了怎么办?”
“疯了也只喜欢大小姐。”
“我可不喜欢被疯子喜欢。”宁稚颜嗤笑。
“大小姐难道不怜悯我这个因为太爱你,而被内心炽热爱意扭曲成的疯子吗?”
“那我需要怜悯的人实在太多了。”宁稚颜轻飘飘说道,转身向酒店走去。
姜浔走在她身旁,撑着伞小心替她挡住寒风,助理低着头,沉默地跟在两人后面。
雪天路滑,三人走得很慢,走在伞下,两人的距离被无限拉近,姜浔闻到宁稚颜身上淡淡的香气,不自觉盯着大小姐的侧脸。
哪怕在伞下,大小姐依旧白得发光,鼻梁高挺,眉眼艳逸,发丝间那枚蝴蝶发夹轻颤,漂亮得仿佛也有只蝴蝶悠悠停在他心头。
我选女朋友的眼光真好啊。
正看得入神,宁稚颜忽然出声说:“今天下午的谈判……”
“恭喜大小姐。”姜浔没有多想,祝贺道。
“你知道谈判结果?”
“我只是相信大小姐。”姜浔是坚定的宁稚颜至上主义者。
宁稚颜唇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说:“希望他们这些天在这儿能玩得开心。”
“阿宁是永远的胜者。”姜浔微微一笑,昏暗的伞下,眼里的笑意明亮得如同初阳。
宁稚颜看着他,狭长的狐狸眼没有漏出半分情绪。
这些话,如果换个人说,只会像蜜罐里黏稠的蜂蜜,哪怕甜,听多了也只觉得腻。
但他不一样。
他是明亮的,灿烂的,青春的,是年少时某个傍晚,裹挟着天边所有浓烈瑰丽色彩,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
糖吃多了会腻,却没有人会说春天的风恼人。
“你的围巾呢?”注意到他没系围巾,宁稚颜眯起眼问道。
啊……
怪不得觉得特别冷。
姜浔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围巾刚刚缠在了白泠手臂上,这会儿恐怕已经被扔进了垃圾桶,说:“可能是刚刚去帮忙的时候,不小心落在白小姐的房间了。”
“是吗?”宁稚颜嘲弄一笑,停下脚步,没等姜浔回答,对身后的助理说道:“你先回去。”
“是,小姐。”助理随即快步消失在两人眼前。
姜浔对上宁稚颜冷漠的视线,脸上的微笑一时有些僵硬。
“雪停了。”大小姐忽然说道。
“嗯,今天早上就停了。”姜浔试图接话。
宁稚颜眼尾上挑,轻蔑之意溢于言表,不再看他,转而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姜浔撑着伞,连忙跟上去。
天色昏暗,寂静的林间笼上薄雾般的暗色,道路两旁,藤蔓形状的路灯依次亮起,堪堪照亮底下的积雪,营造出一种凄清之感。
一条鲜少有人经过的石板路下方,姜浔捧起地上的积雪,小心摘去其中的褐色枯枝,又捧起一捧雪,在手心揉成一个胡萝卜形状的雪团。
大小姐让他堆雪人。
原本他还想用赶飞机这个理由为自己争取一次赦免,但大小姐毫不在意,反而问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我们的飞机在十点?”
确实没有人告诉他这件事。
姜浔不再说什么,开始堆雪人。
“姜浔,你的审美水平实在堪忧。”
看着姜浔堆在树下的雪人雏形,宁稚颜嘲笑道:“如果下次有猿人艺术展,我会送它去参展,包括你之前堆的那五个雪人。”
听到这,姜浔心道不好,果不其然,熟悉的两个字再次响起——
“重来。”
看着自己手上还没成型的雪人手臂,姜浔轻呼一口气,蹲下身捧起一把雪,艰难把原本的雪人手臂揉成雪人身体。
余光看了看树底的五个雪人,他不禁感到惋惜。
明明挺好看的啊。
又一次堆好雪人,捡起地上的一个细树枝当鼻子,姜浔冷得忍不住咳嗽两声,树枝落在地上,在黯淡的光线里看不明晰。
“重来。”宁稚颜声音冰冷。
姜浔手指冻得青白,僵硬得无法伸直,稍微碰一碰都疼得厉害,他觉得自己的手此刻就像两块薄冰,下一秒就会碎成几块,不得不说:“阿宁,等一等。”
“嗯?”
“我有点冷。”
宁稚颜当然知道他怕冷,所以才让他一遍又一遍堆雪人。
但他声音轻得飘忽无力,她走到他身前,看到他垂下的手控制不住地轻颤,远处的灯光凝在他纤长的睫羽上,哪怕在微笑,还是掩饰不了眼里一些霜雪似的颓然。
就好像,只是这种颤抖,都疼得不行。
她皱起眉,说:“记住这次教训了吗?”
“嗯。”实在太冷,姜浔轻嗯一声表示回答。
“有多冷?”
“很冷。”
寒意浸在骨子里,血液好像被冻结,连思维都有些滞缓。
他真的很怕冷。
宁大小姐一把将他向后推在树上,随后伸出手,一根一根,与他十指紧扣。
她的手不算太暖,但此刻和姜浔相比,称得上炽热,感受到他指间刺骨的寒意,只握了一会儿,她很快收回手。
指间那点暖意飞速流失,姜浔静静看着她,声音轻得如雪花飘落,说:“阿宁,我爱你。”
此刻,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比他更爱宁稚颜了。
灯光朦胧,看着那双漆黑澄净的双眼,心上忽然有春风掠过原野,吹起漫天的蒲公英。
“吻我。”宁稚颜命令道。
“会很冰。”姜浔犹豫,提醒道。
“我的话从不说两遍。”宁稚颜捍卫自己的权威。
姜浔温柔地笑了笑,直起身,敛去笑意,小心翼翼靠近宁稚颜。
他的唇很冷。
那点寒意沿着唇上的纹路丝丝缕缕渗入皮肤,清冽得像冬天一下扑进雪里。
他的动作太小心,宁稚颜很快占据主动,微翘的睫毛不自觉颤动,闭着眼,按住他的肩,与他接吻。
粗糙的树干硌着后背,树上的细雪偶尔被风吹落,冰冷地覆在眼皮上,姜浔的手冷得抓不住宁稚颜的肩,无力垂在身侧。
两人呼吸的气流缠连在一起,眼中的对方都有些模糊,这点暖意让姜浔滞缓的思维运转起来,没有吻太久,宁稚颜起身面无表情地调整呼吸,他看着她,也缓了缓,说:“阿宁,我喜欢你。”
宁稚颜拨开肩侧凌乱的发丝,没有回答,而是说:“别再弄丢我给你的东西,这是惩罚。”
她知道他怕冷,她也知道他绝对不会不小心弄丢自己的围巾。
“嗯。”姜浔应道。
在一切结束前,他不会再弄丢宁稚颜给自己的东西。
宁稚颜朝酒店走去,姜浔看了看扔在一旁的伞,蹲下身颤颤巍巍用两只手捡起来。
回到酒店,助理已经把所有行李搬到酒店门口,酒店外停着几辆轿车,姜浔和宁稚颜坐上车。
“把衣服换了。”
车辆启动前,一位助理抱着一件叠好的黑色外套以及一条围巾走上车,宁稚颜冷冷说道。
姜浔脱下身上的羽绒服,换上外套,系上围巾,吹着车内的暖风,眯着眼笑起来。
真好,又活了。
“阿宁,我喜欢你。”他的话里都带了暖意。
“记住自己说的话。”宁稚颜低头查看邮件,面上没什么表情,却显然很受用。
“我喜欢阿宁,最喜欢阿宁,全世界,古往今来,四海潮平……”
宁稚颜至上主义者,开始吟诵教义。
轿车在一声声虔诚祷告中,穿过京都静默的雪夜,到了大阪关西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