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324年5月。
地城的天气和外界是同步的。
当天空艳阳高照时,暖洋洋的气氛就会让穹顶上的菌类发出更强烈的光辉。
可当森林中下起雨时,潮湿的水汽就会透过土壤,化成清澈无比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进地城中。
潮湿的天气里,虫鸣少了许多。这样寂静的夜里,会让魔族感到些许不安。
朋友说,她在地城附近见到了游荡的人类冒险者队伍。
这样的消息,放在过去并不新鲜。迷雾森林附近又建起了新的村落,进入森林的人类也越来越多,面对这种情况,大家会收拾好家当,随时准备漏液潜逃,以防意外发生。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她们的家就在这里,谁也不可能搬起地城跑路。
所以,弱小的她们只能躲在屋子里拼命祈祷,祈祷着人类不要发现她们的世外桃源。
温妮也不意外。
今天一整天,她和其他朋友一样,无心生产,忧虑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尽管曼德拉说过,她会尽可能地联系伊芙,让她来处理这些事情。可这并不能消除地城里魔族的担忧,因为伊芙总是神出鬼没,谁也不知道她此刻究竟在什么地方,能否在地城被人类发现前回到这里。
照不到月光的时候,夜间的磷光也异常昏暗,窗外的地城,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可除了人类的威胁,温妮还有其他担心的事情。
今天是周末。
伊芙并没有来。
并不是说伊芙每个周末都会到访,也会有很长很长时间都见不到她的时候。可是,或许是因为地城里弥漫着不安的缘故,温妮依旧会忍不住地担心。
最后,她还是没有忍住。她点上油灯,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家门。
路过静谧的小河,路过开垦的田地,她往地城的出口出去。
夜晚在森林里点亮灯光是极其愚蠢的事情,如果被人类发现,想逃都逃不掉。可温妮心中的焦虑,却催促着她不断向前。
好运的是,温妮没有走出地城,便在入口的隧道处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伊芙小姐!”
温妮急不可待地迎了上去。
“温妮?”看到点着灯的跑来的温妮,伊芙的神色有些怪异,“你怎么出来了?”
她那金色的美瞳在黑暗中发着幽光,给了她穿透黑暗的眼力。
“伊芙小姐,您来了就……好……”
一路小跑,来到伊芙跟前的温妮,猛地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
三步左右的距离下,温妮这才发现,伊芙的脸色并不好。
更可怕的是,她身上沾着大量的鲜血,腥臭的铁锈味在她身边飘荡着!
“伊芙小姐,您没事吧!”
温妮三步并做两步地向前,想要确认伊芙的情况如何。
然而伊芙却后退了一步,没让温妮贴得太近。
“没事,这些不是我的血。”伊芙有些低沉地说道,“是那些冒险者的血。”
她撇过脸,干涩地说道:“我把他们都杀了。”
温妮张着嘴,却迟迟说不出话。
两人就这样在地城的门口僵持着。
晌久,温妮才挤出个不太好看的笑容:“您辛苦了,我们先回去吧。”
伊芙没有反对,两人就这样,傍着微弱的灯光,回到了温妮的小屋中。
等进了屋,在房间里明亮灯光的照耀下,才让这个夜晚有了一丝温度。
伊芙坐在往常的位置上,眼神却怔怔地看着桌面。
温妮急忙给她端上一杯热茶,刚想要说什么时,突然发现事情似乎不太对。
温妮的脸色异常的惨白,眼角也在微微抖动着,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她立刻就意识到——
“伊芙小姐,你受伤了!”
温妮的心咯噔了一下,急忙上前,想要看看她的伤势。
可伊芙却拒绝了她的好意:
“你别靠近。”
这声命令,让温妮不得已停下了脚步。
“那些冒险者已经探查到了入口附近,如果不尽快处理,就会很危险。”伊芙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捂住了另一侧的肩膀,“我本来只是打算吓走他们,他们却步步紧逼,我没有其他选择。”
整个冒险队伍有五人,三名骑士,两名法师。
当只剩最后一人时,幸存的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最后那名骑士哭着向我祈求宽恕和原谅,但是,他看见了我的样貌,还来到了地城的附近,我不能放他回去……”
迷雾森林是这片大陆里最大的秘境之一,每年被它吞噬的冒险者数不胜数,就算是这五名冒险者永远消失,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伊芙小姐……”
“我就这样轻易地杀了五个人,你难道不觉得我很可怕么?”
伊芙并非没有杀过人,但之前的战斗,都是不死不休的情况。今天这些冒险者,与自己之间并无仇恨,但为了保护地城,伊芙别无他法。
而有人在她面前求饶,这还是第一次。
看着这位低沉的地城主人,温妮的眼神,也落到了自己的脚边。
“伊芙小姐,我其实……也杀过人。”
伊芙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温妮。
她无法相信,眼前这名看似柔弱的魔族女孩,竟然也会有向人类发起反击的勇气。
温妮继续说着。
“我知道,为了活下去,就不得不面对这些残酷的事情。如果没有拿起武器的决心,我的下场,会比其他魔族还要悲惨。”
在这片被人类统治的大陆上,真的有魔族能够躲避人类,安然地生活十八年么?
或许会有吧,但那一定是少数派。
至少温妮没有那么幸运。
唯一庆幸的是,在朋友的帮助下,和自己的努力下,她勉强能保护好自己。
但是,她偶尔也会在噩梦中,想起那些充满了贪欲、色欲、欺骗的嘴脸。
温妮抬起头,露出苦涩的笑脸:
“可惜的是,我这十几年来,都没什么长进就是了。”
“……”
森林里的魔族都是一样的,为了活下去,大家都是拼上了全力。
伊芙杀死了冒险者,却给他们这些弱小魔族留下了生机。
森林中生与死的循环,有时就是这么残酷。
“可以让我看看您的伤口么?”温妮看着伊芙,问道。
迟疑了片刻后,伊芙挽起了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