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公立重点中学的上午，与往常一样古井无波，安宁得如同一汪死水……百分之5的人在听讲，百分之四十五的人在补觉，百分之四十五的人在玩手机，还有百分之五在听故事。

在听狐狸精的故事。

“……狐狸精作为一句女人们常用的侮辱词汇，其主角狐狸精勾引人的形象，在中国已是深入人心。不过如此危险迷人的狐狸精形象，却经历了几段不为人知的曲折变故，回头再看看最初的狐狸精们，真相往往让人大吃一惊……”

杨叶百无聊赖的趴在课桌上，听着台上那不务正业，一上历史课就给学生灌输许多闻所未闻神话故事的历史老太太口若悬河，胡扯瞎掰……

少年袖子里藏了一杆坚硬的长棍，那是他的挚爱。纵使在课堂上，他双手也总是无意识的在那杆长棍上轻轻摩挲，指尖温柔的划过每一处凹凸孔洞……

“鲜有人知，据东汉赵晔的《吴越春秋》记载，中国上古的水帝，夏王朝之父，华夏民族的祖先之一——大禹，到一个叫涂山的地方娶了一只狐狸精，这只狐狸精和后世臭名昭著的妲己正是同一个品种，九尾狐……先秦涂山歌里曾书道：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讲述的正是大禹与九尾狐女娇之间跨越种族与世俗偏见的浪漫爱情故事。”

没人知道历史老太太的全名，学生们只知道她神通广大……无论课堂上怎么瞎编胡扯，总能让这文科十四班的历史成绩高举全市榜首。

趁着老太太不注意，杨叶悄悄将竹笛从袖子里抽出，塞到书桌里，偷偷练起指法。

“在东汉班固的《白虎通义》里又提到——‘必九尾者何？九妃得其所，子孙繁息也。于尾者何？明后当盛也。’‘凤皇翔，鸾鸟舞，麒麟臻，白虎到，狐九尾，白雉降，白鹿见，白鸟下。’由此可见，在古时候，九尾狐曾是与龙凤虎麟齐名的兴国神兽。”

老太太口中滔滔不绝，冰冷的目光却紧紧锁定到杨叶身上。

“远古时代被供上神坛，奉为神兽的狐狸精是怎样成为**代言的……杨叶，站起来！”

少年还沉浸在忘我的假想演奏中……完全把老太太的催命点名当作了耳旁风。

“杨叶！站起来！”老太太音调再一次高了八度，终于将杨叶从假想世界里拖了回来。

这一声呵斥的效果不亚于你在空旷的荒野里，耳边突兀响起句——午时已到！

杨叶站起身，有点发懵。

“杨叶，这堂课我们在讲什么？”老太太厉声问道。

“……狐狸尾巴的一百零八种烹调方式？啊！想起来了！讲的狐狸……精？”杨叶犹豫着反问道。

谁知道你这不务正业的老太太整天上历史课都胡扯什么……就算翻教科书也找不到你瞎掰的根源！

“我不讲了！你来讲！”

老太太两眼一瞪，积压多年的老学究威势扑面而来。

“接下来，我要讲狐狸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沦为**的代名词，你就从这里开始讲！”

老太太的意图很明显——在我的课上敢不听讲？等着出糗吧！

历史老太太脾气暴躁，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况且杨叶平日里少言寡语，自然没什么死党，因此台下几十个学生也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笑看杨叶出丑。

而且老太太提的问题太过刁钻，就算谁有心帮忙也不知道该从何帮起……

老师都没讲的东西，自然没人会知道答案。当然，这个大名鼎鼎，人见人踩的学渣杨叶更不可能知道！

然而听到问题的杨叶反倒松了口气……他确实是个学渣没错。

但是问别的也就罢了，问这个问题啊……杨叶嘴角一咧，偷偷把露出一角的竹笛塞回书桌里放好，挺胸，开口，他这一开口，事态就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尽管杨叶永远也不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然而，他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无数相关信息。

“什么时候沦为**的代言？从魏晋到隋唐，狐狸精并不令人讨厌，她们美貌多情不害人，她们向往人间的家庭生活，努力学习人间礼仪，堪比大家闺秀，同时，也是家业兴盛，子孙兴旺的象征……而且，魏晋时期的狐狸精可不止是女人，据记载，其中男狐狸占据了二分之一的份额，他们痴情博学，是最完美的丈夫。”

历史老太太一愣，这些都是自己从来没讲过的东西……卧槽自己才讲到东汉，他怎么就毫不犹豫的接上魏晋了？

这小子怎么不按剧本来！

整个学校从没有人听说过杨叶家人的工作……并非杨叶刻意保密，而是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母亲早亡，父亲说好听点是个华夏民间历史文化遗产研究员，说难听点就是个赖在家里，生活不能自理，整天做白日梦，妄想白日飞仙的神经病。

杨叶整天受到老神经病四季无休的嘴炮训导，好在他意志坚定，没有沦为同样下场，但提起脑海中贮藏的神话知识……他绝对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人差！

“就算在以开放著称的唐代，狐狸精也没有后人想象的那样**。那种自由放纵，不知廉耻的狐狸精形象，是宋代才‘修炼’成功的。”

杨叶一出声，就彻底取代了历史老太太在十四班的地位……他不常开口说话，但是声音清朗，语言表述通顺流利，虽然不是什么声触，却在言语中满溢着一股令人感到舒适的气息。这种气息难以言喻，但座位上的学生不得不承认，听这个少言寡语其貌不扬，向来是不良凌虐对象的小弱受说话，确实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享受。

原本听历史老太太讲故事也是十四班每天万众瞩目的休息时间，老太太讲的故事很精彩，成功让十四班的学生视线脱离生涩的课本，彻底爱上了历史故事……所以她是一个合格的说书人和历史老师。

可是今天历史老太太的地位受到了挑衅。

杨叶的声音不磁性，不沙哑，平平无奇，却能潜移默化中牵动起听众的心弦。

“宋代是中国历史上嫖妓最风行的朝代之一，宋代文人将妓女与狐狸精的释义融为一体，比如北宋文豪苏轼在《东坡志林》中的记载：‘东坡摄署钱塘，有妓号名九尾狐’，有趣的是，这样嫖客遍地的时代，也是理学盛行的时代。于是狐狸精全面妓女化，成了理学家严厉批判的对象，也成为了为男子开脱的最好工具。”

天呐！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东坡志林》？这是什么杰宝玩意儿？

杨叶还看过这个？

“比如南宋大儒朱熹先生，对《诗经·邪风》中的‘匪赤莫狐’是这样解释的：‘狐，兽名，似犬黄赤色，不祥之物，人所恶见者也，所见无非此物，国将危乱可知。’《诗经》明明只是描述了一下狐狸的颜色而已……落在大理学家朱熹眼中，竟然就成了亡国灭种的征兆。而同样的狐狸颜色，在上古还是‘三德’之一，在这里就成了‘不祥之物’。这种突破天际的脑洞解释，恐怕连狐狸自己都无可奈何，满脸懵逼了吧……”

“哈哈……”

教室里传出一阵哄笑声，给这死气沉沉的高中带来一丝秋日的清爽。

这故事讲的……引经据典，令人信服，又不失幽默……以前怎么没发现杨叶这么博学？

“有了朱熹等理学家带头批判，狐狸精彻底沦为红颜祸水的代名词，曾经被奉上神坛的九尾狐也难逃吸人精血，祸乱害人的标签。然而神话传说和文学记载里往往掺杂了太多的政治黑幕，比如明代小说《封神演义》中，苏妲己就是**残忍，危害社稷的九尾狐。生不逢时的明主帝辛也不得不背上‘纣王’的千古骂名，自此，九尾狐彻底成为狐狸精中神通广大，且危害最大的种类……咳咳，老师，我肺不好，可不可以喝口水。”

杨叶无奈的向历史老太太笑了笑，历史老太太脸上的愤怒却早已荡然无存，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满是欣慰和惊喜……当然，还有更多的震惊。

虽然这孩子不是学霸，成绩很差……但搞不好是个隐藏人才啊！

太对自己胃口了！

“你讲的已经很完美了，肺不好，就好好休息吧……”

“不！还有最后一小段话要说，理解一下嘛老师~强迫症晚期~不说完难受！”杨叶说着下意识眨了眨眼，浑然不知自己无意间做出了一个女孩子气的撒娇举动，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

历史老太太却猛地感觉心口一麻……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杨叶这个孩子其实这么娇俏可爱？她发现他身上有股常人身上不存在的，难以言喻的纯净气质。

“好！加油！”

历史老太太破天荒没有发脾气，而是投以少年一道鼓励的目光……这种神情顿时让周围学生惊掉了下巴。

“如狼似虎”的历史老太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温柔了？

说好的好戏呢？

杨叶大口大口咽下半瓶水，长舒出一口气……其实他此刻完全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他紧张无比！在此之间他从没在全班人面前说出过这么多话，此时他的双腿都在颤抖不停。

但是好爽！

在人前表现自己的感觉好爽！

“我继续说！尽快说完……”少年声音还是那样清朗悦耳，扣人心弦。

“狐狸精的这种境况到了清代才有所好转，清代聊斋先生——鬼圣蒲松龄无疑是广大狐狸精的救世主，到了蒲松龄笔下，这些狐狸精变得前所未有的可爱，其中虽然有败类，却不乏痴情善良之人。至此，狐狸精三个字非正非邪，不好不坏……正如纪昀，也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铁齿铜牙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里所言：人物异类，狐则在人物之间；幽明异路，狐则在幽明之间；仙妖异途，狐则在仙妖之间。”

“正因有了如此暧昧神秘的狐狸精，古人的幻想世界才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和成全……顺带一提，虽然没人见过狐狸精这种神话生物，但听说她们都是一群智商突破天际，甩我们人类几十条街的超级天才，真可惜我不是狐狸精……”

“啪！啪！啪！啪！啪！”

历史老太太带头鼓掌，随后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玛德霸气！

“太完美了！”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痛痛快快得将这小屁孩训斥一顿，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被少年在神话造诣上的渊博学识所折服……自己真是枉为人师啊！

老学究热泪盈眶，多少年了……这么多年，她终于遇到一个对中古神话感兴趣的年轻人啊！

“你们知道吗，我喜欢被学生打脸，我渴望被学生打脸，做梦都渴望！”老学究声音颤抖。

掌声平息，讲台下重归寂静。

“因为有你这样的学生！是身为老师的无上荣耀啊！”

【——这里是未来大音乐家杨叶的临终日记

——距离开这个世界还有（ ）天

就这样，我又平安捱过了一堂课，对于课上练竹笛指法被误会成撸X的事情我一直感到很苦恼，也很尴尬……

如您所见，我叫杨叶，有心练笛没机会，无心装逼却装了个及格逼……是个想当音乐家的厨子，肺癌患者，也是学生，人称“受气包才是本体的弱受”。

最近在我的身体里发生了不少生物课本难以解释的异常生长现象……比如尾椎长毛，前胸酸痛，双耳变小，头上鼓包，汗毛脱落……

这与生物书里男性第二性征的发育过程好像有点不一样吧？

考虑到青春期是人最有可能长歪的阶段，以及不经药物控制，癌细胞肆意扩散很可能产生许多前无古人的诡异病变，我也就没把这些小变化放在心上……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管那么多干嘛？

相比起身体变化，我有更在意的事情。

铃铃铃——现在是午休时间。

啊哈，各位老师老爸列祖列宗很抱歉，下午的课我又得逃了。

今天可是北方音乐学院一年一度的考核日！尽管窗外几十年难遇的大暴雨有些吓人，但考核不会因为大雨而停不是？

错过就只有等明年了……可我等不起!

虽说在此之前我已经参加过三次考核就是了……

喔！加油！杨叶！

这次一定要成功！

还有……撑住！

地球 ， 2016.7.7 ， 雷暴雨】

（PS1：第八章性转，开始真正的故事，不过前置也不建议跳过。）

（PS2：音乐专业生请勿较真，我不是大神，我只是业余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