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悄然不见。
皇宫外呼啸而过的风，没能给这个地方带来任何的影响，夜莺站在女皇的面前，铜镜在她的侧后方，在头顶的灯光映衬出一张难以置信的脸。
她没有说话。
半跪着的夜莺，似乎能够感受到头上女皇身上无意间散发的魔力，夜莺压力很大，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蹂躏着她的心脏。
夜莺相信自己的是很健康的，听力应该没问题。
但这一刻，她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短短一句话的信息量，几乎快要撑爆她的大脑，让她的思考停滞。
夜莺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解、忐忑、惶恐萦绕在心头，有些颤抖的声音在这片空间响了起来。
“女皇大人……您是在开玩笑的，对吗？”
“您可以把它修好的，是属下无能，才需要您来亲自动手的……”
夜莺越说越慌乱。
伟大的女皇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或者该说，这本来就不是一个问题。
她会问出这几个字，反倒更像是在开玩笑。
一时间，夜莺浑身无力。
能够轻易扛起魔法战车的强大躯体软了下来，瘫坐到了地上。
地面冰凉的温度，将她的热量夺走，大脑的发烫，让她怔怔出神，紧紧的盯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她至今忘不了那一天。
夜莺拿到了一份报纸，一份崭新的，且最早出炉的热报，当她用手指轻微触摸到上面的时候，用魔法挥洒的墨水似乎还没有干涸。
有一点冰凉的文字，却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种滚烫温度。
她依旧回忆得起，最醒目的栏目上，那上面的每一个文字——
女皇薇雅以前无古人的智慧，总结生活经验，通过对普通人的实际研究，发明了蒸汽机，大幅提高了耕种和针织效率，使得伊比利亚的居民每个人都能吃上新鲜的小麦和稻米。
伟大的法令将恨不得榨干我们每一滴血液的恶魔限制，每个人都更加幸福。
让我们赞扬伟大的魔女之皇，圣洁、尊贵与荣耀并存的女皇大人啊，您是神明派下的使者，美丽的天女，尊名在大陆传播，光明神嫉妒您的能力，污蔑您的出身，但我们仍旧相信您的荣光将为我们驱逐黑暗。
报纸印了十万份。
短短半天不到，就在伊比利亚被抢购一空。
她一个人就拿了几十份。
当每一位魔女在读到这份报道的那一刻，都有一种由衷的自豪感，她们知道，从前的经历从来不能打倒她们。
因为她们上面有人。
一位前所未有的，兼具力量与智慧的存在。
她的全能，给予了一整个国度信心。
那是源于对自己国家的自信，对未来生活的期盼。
在这个神权至上的大陆，撕开了一道口子，女皇代替了光明神，成为了信仰。
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因为无所不能的女皇，必然是另一位神灵派下来的使者。
光明神只会眷顾高贵的骑士，虔诚的信徒和纯洁的修女。
骑士们守护着贵族的荣耀，并引以为豪。
魔女们失去自由，成为了教会信徒们的阶下囚，任由他们宰割。
而源自对女皇的信仰，让她们有了对抗光明神的勇气。
魔女们看着很难相处，对任何一个人感觉都高傲，普通人畏惧她们的力量。
但她们依旧不会将任何一把利刃，对准自己的同胞，魔女帝国的同胞，而魔女帝国的每个人包括普通人在内，都是她们的同胞。
薇雅缓步走到夜莺的身边。
手中拿着蒸汽机的一个小部件。
夜莺失神的脸上写满了复杂。
一贯冷静平淡的她，难以止住自己的思绪，甚至差点让魔力漏了出来。
夜莺来来回回看了上百遍，以上对于女皇的赞扬她能倒背出来。
女皇大人，才是蒸汽机的发明者不是吗？
可是……越是这么想，自己曾经偷学的那一幕便在她脑海里越发深刻起来。
卡恩认真的教着阿莱恩，阿莱恩那暗自敬佩的目光一直放在卡恩的身上。
自大、难以相处、才能惊人的矮人，视卡恩为最好的朋友。
明明那个时候就应该意识到，卡恩的不一般。
是教会的魔法导致自己不愿意去多思考几分钟？
还是对于女皇的崇拜不肯让自己深究下去？
亦或者是魔女军团长的那一点可悲自尊心阻止着她……
自己这算什么？
还妄图去与卡恩比肩。
能将这份至高无上的荣誉让给女皇，给全体魔女带来一个家的卡恩，做出的贡献，远超她这个没用的废物。
真可悲啊！
薇雅回到自己的王座上，没有去看失态的夜莺，将视线放在手中的部件上。
她从未想过一直把这件事情封死在心里。
薇雅不需要这些没有任何用处的名声。
可是，魔女的女皇需要……
恍惚之间，她似乎想起了那一天。
一脸兴奋的卡恩跑了过来。
他当时真的很像个孩子，连她都不由自主的被感染了。
喜悦的声音至今难以忘却。
对女皇的记忆力来说，可以轻易的回忆起卡恩身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处衣角。
浑身乌黑的，沾着刺鼻机油味的卡恩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手指有些伤口，不知道是不是被钢铁擦伤的。
卡恩伸出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与她现在手上一模一样的小号了些的零件。
他用着期待的话语说道，这是我们未来的希望，是伟大的女皇薇雅研究出来的东西，所有人，都能吃饱了。
他那像是小兽一样的眼神，令她感到震撼。
薇雅没有回应他的话。
她知道。
自己不得不接受这份礼物。
可其实，女皇，挺不配这件礼物的。
薇雅将手中的零件放下，再度起身。
“夜莺……”
宽阔又寂静的密室再一次响起女皇独特的音色。
夜莺双眼失去了焦距，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刻，才抬起了无力的身体。
“你的女皇大人，同样是个卑劣的人。”
“你的同胞魔女们，需要一个信仰，卡恩帮助我完善了这个信仰。”
“很抱歉，这个机器，我……”
“修不好。”
这是夜莺第一次听到女皇的道歉。
咔嚓，咔嚓。
这一刻。
夜莺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崩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