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泄压阀喷出巨量的浓厚白雾。

冷冽的空气极速的泵入。

这么大的温差对核心非常不好,但这是紧急降温的唯一方法。

蒸汽核心的冷却让骑甲的动作逐渐缓慢下来。

长时间的连续奔跑让动力系统在冰天雪地中过热了。

这只是一台陆军淘汰下来的挑战者。

它的整体设计还停留在冬日之前,传动结构很容易被冻住,驾驶室也没有恒温系统。

在荒原上驾驶它确实算得上一种煎熬,就像驾着一个寒冷的移动铁棺。

冻疮冻伤不算少见。

有人试图改造挑战者。

学着新型号的艾布拉姆斯把核心的废热用于给驾驶室加温。

缺乏专业设计的改造并不是那么安全。

高强度运行的挑战者差点把那人给烫熟了。

就在刚刚,老旧的核心就差点被粗暴操作熔毁。

苏落的双手扯着自己的头发,他只能沉默的等待核心冷却下来。

已经很近了,透过观察窗已经能看见黄金时代号喷出的黑烟直冲天际。

这也说明它点燃了锅炉准备随时离开这里。

只要往前一步。

他就能回去,回到船上,回到翡冷翠。

城市里还拥有着人类文明硕果仅存的一切,不用与低温与怪物搏斗。

如果他想,他甚至可以选择调离远征队,再也不离开城市。

但苏落现在却停了下来,伫立在荒原与最后的文明之间。

他的双眼似乎留在了那个废墟雪镇。

女孩坐在窗边望着雪原,孤寂的等待着死亡。

驾驶室里摆着两袋煤炭,一箱煤油,一盏破碎的提灯。

甚至是两床被褥!

半夏肯定在找自己之前,先把这些东西弄到了骑甲里。

把所有,她觉得苏落也许用的上的东西都给了他。

她也只剩这些了。

座位上摆着那盒未开封的糖果和一本笔记。

“这就是海滨镇的一切了。”

笔记中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了冬日后的遭遇。

半夏的记录没有什么条理,基本上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她写了小镇是如何一步一步落入绝望。

写了被丢弃的病人,冻死的朋友,被埋在井下的养父。

狂热的居民,被绞死的姐姐。

写了自己是如何,烧掉了一切。

倘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话,那祂恐怕从不睁眼,也未曾聆听。

“我前晚捡回来一个男人。”

“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眼下正发着高烧,昏迷了一天一夜。”

“除我以外的人都死了。”

“我好怕他也就这么死掉……”

后面是一大串被划掉无法辨认的文字,连带着后一页纸都被撕掉了。

半夏好像写了很多。

但最终只剩了两个字孤零零的挂在纸上。

“谢谢。”

她是魔女?

我该杀了她么?!

我该把她丢下么?!

苏落双腿剧烈的抖动着。

他的双手死死的抓着头发,明目狰狞。

这是他的坏习惯,一旦精神进入了紧张焦虑,双腿都会不自觉的抖。

魔女?精灵?她恐怕都不是。

她只是一个人类。

一个会伤心,会犯错,会懦弱的人类。

苏落早就开始后悔了。

他有些恼怒又有些悲伤想一个箭步冲回小镇,找半夏问个明白。

就算她有罪,自己也要将她带走。

她的罪应当由法律来审判。

而不是留这里消逝被人遗忘。

但最后的时限马上就要到了,他来不及顾全。

回到黄金时代号,或者去找她。

苏落只能有一个选择。

蒸汽核心早已冷却完毕。

但伫立在雪中的银白骑士保持着沉默。

多年以后,又一个艰难的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

上次,他选错了。

这次.....他应当更加在乎现实。

在末世里...应该说任何时候不顾一切的去追逐一个幻想是愚蠢的。

船上还有最重要的朋友在等他。

理智不停的发出警告,往前走,忘掉那个小镇。

就当无事发生,一切如故。

良久的沉默之后。

他向黄金时代号的方向奔跑起来。

...............

叮铃……

“烧死她!绞死她!就现在!就现在!!!”

叮铃……

“呜呜……慈悲的主啊,我们终将重回您的身旁。”

叮铃……

刺骨的铸铁镣铐在少女的脚踝上叮当作响。

寒冷透过金属噬咬着她的骨髓。

少女的身影与雪原融为一体,雪花附着在她的长发上几乎不会融化。

而一旁狂热的观众们则是一堆煤灰。

黑色的灰烬浸透了他们,再也无法洗去。

渴求救赎的煤渣们觉得自己沐浴在纯净的圣光中。

迫不及待的要审判一只纯白的黑山羊。

在路过一摊冻结的血迹时,她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借着姐姐留下的血冰半夏看向自己的倒影,感到了一丝荒谬。

“都怪这个魔鬼!是她!是她盗走了天界的圣火!世界才会沦为地狱!”

“都是因为我们庇护她这个恶魔!主才会降下如此惩罚!”

“只要我们杀了她!我们就都能从痛苦解脱了!”

大雪还在落下,衣衫单薄的他们颤抖着聚集在一起。

只要忍过这最后的寒冷,春天似乎已经在路上了。

煤矿垮了,压死了镇里最后一批年轻伙子,压垮了所有人。

没了煤炭,大家都得死。

“呜呜呜,我还教她做饭,我还给她过煮汤!”

“你就这样报答我!!都是因为你!我的儿子才会死掉!”

女人面目红肿着,被冻裂的嘴唇溢着血。

几乎是嘶吼的谩骂着半夏。

她捡起了煤块,用尽全力砸向半夏。

接着,第二块第三块。

人群愤怒的投掷着剩下的煤炭,好像要把十几年的苦难都扔向半夏。

丝丝鲜血从发丛中溢出。

煤块砸向她的每一块洁白肌肤,留下斑驳的污渍。

它们堆在半夏的脚下,成为她的行刑台。

镇长拿着火把慢慢走到了半夏身边,伸手制止投掷。

“魔女,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是审判的环节么?”

“不,只是我想问你的。”

半夏保持了沉默,她慢慢抬起脑袋。

血流到眼睛里,透过模糊的血红色。

看向挂在半空中的姐姐。

尸体已经冻硬了,随着风缓缓摇荡着。

“镇长,我记得你送过我一个生日礼物的。”

半夏对着男人笑了笑。

“是一个白色的蝴蝶结,您还记得么?”

“事到如今你说这个干什么……”

镇长扭过了脑袋。

他确实在半夏小时候送过她。

可那本来是准备送给自己女儿的东西,只是小女儿被冻死了。

镇长家里的亲人也已经死光了。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否该怪罪于这个魔女。

但,理智也只能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愤怒。

“其实大家都不是坏人,没人应当受着罪。”

冰冷的怒与恨,愧疚与悲伤。

镣铐发红断裂。

在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之前。

半夏的手柔和了抚上了镇长沧桑的脸。

“现在是解脱的时候了。”

在无数呆滞的目光中,镇长瞬间化为了火炬,蜡像一样融化。

接着,火焰点燃了海滨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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