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云离去后他心绪难宁,一夜辗转反侧。看起来迟云是真正的成长了,而他是那个难以放手的人,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挫败感,暗暗说服自己顺其自然,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大年初五迟海结束了工作室的假期,他和钱玄同开始了忙碌的工作,年关刚过,他们收到很多婚礼和新店开业的单子,两人没日没夜地忙活起来。迟海发现自己大学时学过的那点东西在社会上完全施展不开,顾客都是一些文化程度和审美都不高的老乡,他们想要的最终效果和迟海所想象的完全不是一个东西,而且老乡们很难表达清楚自身的需求,导致沟通过程艰难,工作效率低下,返工率很高,经常设计一个小小的请帖都要来来回回耗上一整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了这一行,小地方的钱也并不是意料中那么好赚。

好在他的耐心极佳,而且态度永远都是诚恳的,虽然过程都几经波折,结果都还比较满意,手上的东西陆陆续续都得到了解决。顾客们因为对迟海本人的好感往往还介绍其他的业务,小城市里每个人都辐射了很广的交际范围,一来二去迟海的小店就有了很多固定的客户。

到了三月底,迟海和钱玄同两人就有些吃不消了,他们开始招人,店里的员工扩充为五人。

“小海啊!我给孙子炖了鸡汤!我和他喝不完,来,你和小钱两个顺便帮我们吃点啊!”隔壁文具店的杨大妈笑容满面地提着一盒鸡汤走进店里,而此时店里的气氛依旧紧张,虽然到了饭店,每个人都在埋头电脑前埋头苦干,迟海肩膀和脖子夹着手机和客户周旋的同时双手在键盘上飞舞,见杨大妈来访,他一脸歉意地指了指手机,然后双手合十对着杨大妈弯腰鞠躬。

“好好好,你们忙,我给你们放这儿了,趁热吃啊!”杨大妈也不恼,理解地对他点了点头,佝偻着背离去。

迟海一结束通话就到隔壁文具店去道了谢,回来后拿出餐具叫各位同事来用餐,他们点的外卖已经在门口放得冰冷,轮流在微波炉里热了热,各自就着热鸡汤吃了起来。

“这一次招标还剩下三家公司,今下午争取把方案B优化出来,我们提前都交上去,别给他们机会。”迟海扒拉几口饭,对钱玄同说道。

“迟海,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免得到时候接受不了,”钱玄同一脸胡茬,他已经一周没剃过胡须,“我听说,这次招标有内定的可能,金瑞图文的大股东是区长的外甥,你知道这事儿吗?”

迟海嘴里嘎嗞一想,他咬碎了一块鸡骨头,连带肉咽下肚里,“我管他是谁的外甥,我们必须把态度拿出来,他选不选我们是他的事,别去管太多和工作无关的细节。”

“你妈妈已经回来半个月了,你知道吗。”钱玄同突然转换话题。

迟海一愣,没有适应话题的突然转弯,他皱眉,看向钱玄同,不悦地说:“怎么一下子说到这个,你怎么知道我妈住回来了。”他还真不知道他妈已经住回来半个月。

“迟云告诉我的,她从我这里知道你很忙,就没有通知你。”

“那你现在告诉我的意思是?”

钱玄同叹了口气,放下碗筷,点了支烟,“明天就是周末,加上项目提交,你给自己放两天假吧,回去看看你妈。”

迟海环视一遍工作室,因为持续一个月的高强度产出,整个门市地面摆满了废稿和广告颜料,都找不到地方下脚,每个人都灰头土脸蓬头垢面,人人瞪着黑眼圈无精打采,年龄最小的那个员工已经趴在电脑前呼呼大睡。

“从明天起所有人放假三天,前提是今下午提交项目。”他当即做出安排。

到了夜里八点,其他员工已经回家,只剩下他和钱玄同打扫卫生,从傍晚到现在他们忙进忙出几个钟头才把工作室恢复原样,门口放了几大捆废纸,等着回收站的人来收。

“你先回去吧,等收废品的来了我来锁门。”迟海对钱玄同说道。

钱玄同累得回答的精神都没了,对他一摆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披上外套走出门去,左脚刚伸出大门又缩了回来,“我说,你联系你妈了没。”

“你才是我妈,”迟海没好气地回道,“你赶紧回去吧,啰嗦什么呢。”

“得,倒是咱啰嗦了。”他摇头离去。

终于清静了——迟海一个人躺在工作室门外的躺椅上,左手捏着一罐啤酒不时嘬上一口。门市正对着街道,小城到这个时候街上就人迹罕见了,不像在大城市,仿佛没个消停的时候,一个多月的高强度工作让时间的密度陡增,回过味儿来,才发觉自己很长时间没思考过家里的事了。

自从他回老家之后,跟亲戚是一次会面都没有,总是用工作的借口推脱了,母亲已经出狱甚至回到这里,他心里明知道也故意不去想,工作可真是好借口,他明明回到了这里,却又拒绝重新融入这里,至于原因,他不太敢放任自己去深究,分析自身的真实想法往往陷入更深的矛盾里。

他拿出手机看了下龙心语的通话记录,她上次说了要回来找他,可到现在为止,一次联系也没有,他数次想打电话给她,但都忍住了,他犹豫了下,拨通了号码。

“…”连等待都没有,立刻接通了,但另一边没有声音。

“喂?”

“…”

“你在听吗?”他问道。

“…”

他也沉默了,举着手机,盯着空旷的人行道。

“你知道我等你电话多久吗。”龙心语说。

“抱歉,最近很忙,今天才空闲下来。”

“这些说辞对我还是省省吧。”

“你生气了。”

“气早就生过了,现在我只觉得好笑。”

“其实这段时间我很多次想要给你打电话,但是,我对我们的关系还是很纠结,我不知道我们算是朋友还是恋人,我总觉得自己主动做什么都是错的。”他喝了点酒,话比平时多了起来。

“那今天为什么打给我。”

“明天我要去见我妈。”

“和我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什么关系,但是我害怕见她,因为害怕,我就想到了你,你好像从来没有怕过什么。”迟海将空了的啤酒罐捏瘪。

“呼…”他听到,龙心语轻微的叹气声,“你为什么怕她。”

“我从小是跟着爷爷生活的,虽然后来回到爸妈身边,但是,我和他们总是有点隔阂,我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我总觉得在家里我是多余的人。”

“你不喜欢这样吗。”

“没有,我反而还挺享受这样的关系,没有关注也就没有期望,我小时候过得舒心,但是后来他们消失那么久,如今又重新回来,我反而…反而感到焦虑,我不知道该怎么再面对他们。”

“你就因为这个才主动给我打电话,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我没有指望你给我怎样好的回答,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不会有这些烦恼。”他诚恳地说。

龙心语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道:

“迟海,你他妈可真是个烂人。”

迟海点点头,木讷地回答:“是的,我是个烂人。”

“周末我就来找你,如果到时候哭丧着一张脸来见我,我会扒了你的皮。”

“好的。”

通话结束,迟海觉得自己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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