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调整好心情，轻巧踩着铁镫翻上黑马，用缰绳止住迪雅尔丹想要移动的打算。

少女听见了青马阿拉曼加速的声音，由二蹄音变成了快三蹄音，节奏平稳，听不出丝毫紊乱的意思。

虽然斯图尔特的马术是出了名的差，但那也是相对他们公学子弟里最优秀的那批人而言的。

实际接手了他的训练之后，她才发现少年的真实水平……就与某些追奥索乐纨绔子弟相比，其实已经能算得上差强人意了。

一般的动作如果六十分能打及格，那他基本上可以做到七十多分接近八十分的水平。

虽说和他们公学那些六边形战士相比达不到望其项背的程度，反倒说确实有些望尘莫及，但也不至于……如此遭人鄙夷吧？

杰西卡默默地叹了口气。

人无完人，看来世上的每个人都有他们不被河水洗濯的脚踝。

眼见少年骑着马转弯从越障赛的起点出发，谨慎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整个人向前伏低跨过整个全程的第一道A级障碍。

漂亮的动作。她松了口气，心想不枉这些天的认真教导。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单障碍，然后……

下一个平行杆，由于距离太远，为了保证整体用时不会被拖慢，这一段必须用袭步加速。

在过去他们训练的时候，为了确保整体阶段上的循序渐进，杰西卡并没有对他做袭步冲刺的要求。

但是。

行云流水一般接连跨过三道障碍后，少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保持匀速，而是选择了身体前倾，再次夹紧马腹，试图一口气将速度提上去。

接到指令的青马骤然开始提速，起初几步还在她的预料之内。

然而，在快四蹄音响起大约三到四秒之后，她看到他的身体晃了一下。

……又是之前的情况。这个姿势是不行的，如果他这样加速下去，在过杆前是无法减速下来的。

那样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连人带马直接撞上平行杆，届时可就真的是人仰马翻了。

少女忍不住砸了咂嘴。

“这么着急,”她低低骂了一句，“笨蛋啊……真当你是来拯救世界的了？”

嘴上是这么说着，她一边观察着少年的情况，催动迪雅尔丹按步行走的同时，小腿发力一边夹紧马腹直上三档，快速靠了上去。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无法控制姿态，斯图尔特并没有像先前一样自己胁迫自己以不可控的速度硬去撞杆——他真的干过这种事情的，只不过马一点事都没有，只有他这个倒霉蛋跟个傻滂一样被甩了出去，然后在撞上平行障碍杆之后直接硬着陆。

杰西卡至今还对那声头撞到杆上的闷响记忆深刻。

不由得抿紧了嘴唇，心想斯图尔特可能是她长这么大见过的，第一个不要命起来比她还狠的家伙。

“为什么啊……”

她咬紧了牙关，声音从牙缝中漏了出来。

但大概是不想在她面前再出一次那样的洋相了吧，这回她能明显感觉出来斯图尔特已经在很努力地控制速度了。

事实证明他也控制得很成功……至少恢复了对骑乘姿态的控制；这可是不小的进步，至少不用她赶上去救场了。

少女心里松了口气，却感到异样的情绪难以抑制地泛起，仿佛哽住喉头。

清楚这个心浮气躁的状态无法再继续下去，斯图尔特绷直唇线，索性按住了阿拉曼的步子。

早已听到身后马蹄声的他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给了少女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是啊，他也是要面子的。

“……”

两人骑着马相对。

“刚刚，”斯图尔特面色平静，先挑破了沉默，“……我有点着急，所以尝试着挑战了一下加速。”

少女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只是低着头，垂下来的几缕碎发遮住了她的神情。

斯图尔特想了想，翻下马，看着她平静道：“……抱歉。”

杰西卡抬起头看他，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不要太冲，朝他礼貌地笑了一下：“我没什么事的索兰，就是我知道今天你失败得太多可能有些着急……”

而又深吸一口气道：“……希望你对自己的能力有更加客观的认知而已。”

斯图尔特挑了挑眉。

遣词造句都极为客气疏远，明显是生气的表现。

她跳了下来，牵着迪雅尔丹，笑得很冷淡：“所以今天就……这样吧？我觉得你现在的表现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天色将晚，也只有此时斯图尔特看不真切，她那握着缰绳的手，仿佛是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抖。

虽然并未注意到这点，但斯图尔特仍然下意识地做了个简单的分类讨论。

按最多情与最无所谓的极端情况，站在她的角度换位思考了一下，大概摸清楚了面前态度突然冷淡下来的少女正在想什么。

少年思忖片刻，最后叹了口气，敛去内心的不安，朝她淡淡一笑：“好的，那我收拾收拾就回去了。”

“……”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还是影响到他的情绪了，杰西卡心底想了想，末了还是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他正色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只是我觉得这件事的输赢……”她低着眸子道，“没有你的安全来的重要。”

“你明白我意思吗？”

尽管他看不到她颤抖着的手。

她也看不到他暗下去了的眼神。

“我是说，你不能……不能在这件事上把自己逼得太死，”似是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她语气放缓轻声道，“马术运动本来就很危险，稍有差池的话，后半生无法生活自理都是有可能的。”

回应她的仍旧是少年的一阵沉默。

那时的她，直到遭遇类似的事情之前，都没意识到当时轻松地说出了这句话的自己，全然没有想过斯图尔特的心情。

她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他。

“……抱歉，”斯图尔特最终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以后会注意的。”

可是当时的她，无暇为他考虑那么多。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

杰西卡对他刚刚的举动，感到了一丝……说不上来的愤怒与害怕。

“我说了不必道歉了，”为了克制内心的情绪，于是佯装俏皮的样子笑了笑，“怎么心思这么多，还是男生吗？……要回去的话路上小心，我自己先回去了。”

说完，少女便轻快地牵起了自己的迪雅尔丹，低头与他错肩而过，朝马棚的方向快步走去。

斯图尔特默默回过头，目送她风中的背影消失在了马棚里。

这时候天更冷了，场地内的星能探照灯亮了起来。

少年不禁仰起头，无奈地自嘲地笑了笑：“……去他妈的马术。”

身旁的阿拉曼走上前蹭了一下他的背，不知道是表示附和还是抗议。

“……”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几分钟或者更长之后，他估计杰西卡也许早已经自己先回宿舍了。

少年心里也很清楚，自己一个人也没法再这么练下去。

回头再来吧。他想。

摸了摸青马的鬃毛，末了终究是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身后的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人站在这里，是在思考人生吗？”

是一个年轻男生的声音。他扭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