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是嚎啕大哭。
“咿咕......咿咕......”
一会儿，是哭累了后的抽噎。
我四岁的妹妹满小双是个爱哭鬼。
一年几乎没有几天消停的日子，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哭。
因为各种琐事，因为各种消极的情绪而哭。
就因为这，她甚至被邻居亲切地封为“新江市第一水娃”。
如果谁家缺水了，都能到我家来接水，小双只要哭上半宿，这水桶里的水或许就满了。
——这当然是戏说。
不过小双爱哭这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家里难以解决的问题。
因为她没有朋友。
看，今天她又坐在家里小板凳上抹眼泪了。
“呜......哥哥......”
见我坐到了她的身边，小双拽住了我的衣角。
“小双，你今天又是因为什么事情哭呢？”
“呜......他、她们说我是爸爸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孩子......说我根本不像妈妈......”
“哼！那些家伙真是太坏了！”
六岁的我愤怒地一跺脚。
“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你？”
“他们......他们说我长得一点也不像妈妈......呜呜......说我是个丑娃娃，说我不是妈妈亲生的......呜呜呜......”
小双一边不停地擦着眼泪，一边紧紧拉着我的衣角。
就像是害怕我弃她而去一样。
“那么我们就一起去问爸爸好了，爸爸肯定能回答我们这个问题的！”
“......呜......可、可是我害怕......”
“害怕？你是害怕爸爸说你不是她的女儿吗？放心，你绝对是我的亲妹妹！”
“不......我是害怕......哥哥你......不再是我的哥哥了......”
............
............
小双上初中了，曾经新江市邻居眼中的“丑娃娃”，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海风市我们公寓这一片的“黑天鹅”。
就像曾经的母亲一样。
及臀的柔顺长发，精致俏丽的眉眼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小口，不要说是同龄的小男孩了，就连五大巷子八大胡同的成年人都要来瞧上一眼她的身姿。
小双也自信了，不再哭鼻子了，而是天天笑容满面，对着清风翩翩起舞。
那段时间，我们家多了一位天使。
可就在那一天......
“天星呀，小双怎么还没回家吃饭呢，这都几点了？”
“爸爸，她放学前特地来我班上找过我，说是有个别班的女生找她帮忙补习呢。”
“哦——这样啊，小双成绩那么好呀，名声居然都传到别的班上去了，你身为大他一岁半的哥哥，也不能落后啊！”
爸爸摸摸我的头，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可是，时针指到9了，她没有回来。
时针指到10了，我到餐桌旁帮她用微波炉重新热好了饭菜，可她还是没回来。
时针指到11了，她依旧没回来。
电话......始终关机。
............
“乓——”
小木屋的门被警察砸开了。
“喂，这位同学，你不能进去。”
“她、她是我的妹妹啊！”
尽管被两只有力的手臂死死钳着，我的身体仍奋力地朝着屋内挤。
向着倒在地上那奄奄一息的深黑色月季花，疯一般地拥去。
“是你的妹妹也不能进去，我们要确保现场......”
“你们要见死不救吗？她快没有呼吸了你们没有看到吗？！”
............
“对不起！我......我来晚了......”
“小双，哥哥我对不起你......”
趴在小双的病床上，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打湿了她双膝上那一片的床单。
小双却没有哭。
她一脸平静地看着我。
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蓝色光辉，只剩下低沉的黑色墨迹。
不知是她以前那爱哭鬼的毛病在今天传给了我，还是她的泪泉早已经干涸了。
她小时候已经哭完了她一生的眼泪。
所以，她或许不会再哭了。
“哥哥，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和我道歉。”
“呜......可是......可是我的好妹妹被......呜......”
见我这窝囊的哭相，小双抽了一把的纸塞进了我的手里，温暖的臂弯环绕着我。
“哥哥，‘对不起’这三个字小双听得太多了，也和别人说得太多了。”
“如果你实在想要表达自己的歉意，那么哥哥就说一说哥哥未来能为小双做的事情吧。”
“这样的话，小双就能见到未来了，小双就会高兴起来的哦。”
然后，小双笑了。
她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脸上也挂起了灿烂的笑容。
小双为自己披上了狼皮，一张让所有小羊为之欢笑的狼皮。
她心里的伤口真的就那么容易被冲淡吗？
不，恰恰相反。
那夜，小双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成年人绑走了。
险些被侵犯。
若不是她以自己娇弱的身躯奋力反抗、以死相逼，以至于被附近的路人察觉到并报警，现在的她一定已经深陷泥沼之中了......
虽然犯人最终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并不至于死”。
换句话来说，他在未来的某天或许还会出来。
甚至，可能对指认他的小双进行报复......
“哥哥，小双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小双在枕头后面摸来摸去，最终向我递上了一把剪刀。
“帮我......剪掉。”
她微笑地看着我，笑出了泪水。
笑得......还是那么灿烂。
“哥哥，以后小双的头发都不会留得超过肩膀，这样，小双的魅力就能被完全盖住了吧......”
她继续轻声笑着。
可周围的大人们却都哭了。
“真正的小双从今往后只有哥哥知道喽~”
“未来坏人想来找小双也找不到喽~”
............
............
“哥哥，小双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小双远眺着天边浮动的七色云彩。
“外面的世界？你是想到海风市以外的地方读大学吗？”
“不，小双想去国外！”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咯噔。
我不愿让她再孤身一人，何况国外。
“小双......你......还是因为五年前的那件事吗？”
“啊哈哈......”
小双背过手，默默地低下了脑袋。
“毕竟周围的人从那以后对我都有些改观呢......不过没事！小双相信，小双下一次回来肯定能像脱胎换骨一样，以全新的样貌吓他们一跳的！”
她攥紧拳头，为自己加油打气着。
“对不起......小双......我......”
“哥哥！我不是说了吗，不要总是说‘对不起’三个字，承诺与改变才是被道歉方最想听到的事情哦！”
小双竖起食指对我谆谆教诲。
“那......小双你就没有别的愿望了？只是想出去外面看看？”
“嗯，小双只是想出去外面看看，仅此而已~”
她再一次望向云彩，可惜，云彩此时已经散了。
“对不...哦不，那哥哥这次就放手吧，让小双你任性一回。”
“嗯，谢谢哥哥。”
小双回过头，浅浅对我一笑。
“小双（哥哥），一路顺风。”
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赠予了对方最后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