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只要有趣就好》——这种主旨贯穿全文的标题。
至于这本轻小说的正文内容……
用禾芮的说辞就是纯粹的商业垃圾。
俗套到可以说是文艺复苏的剧情，配合标签化严重的人物设定，再加上整体智商不在线的对话。
阅读感简直是灾难啊！
属于市面上多一本不多，少一本不少的典型。
重点完全感觉不到有趣。
“怎么样？你这个编辑推荐奖来客观评价下？”
总感觉他提起我的奖项带着些许瞧不起的意思——很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客气了！
“难以下咽。”
“啥？”
“对轻小说读者而言，这本书就像把过期食物用白开水随便煮了一遍，也不管熟了没就扔在餐盘上让人吃。”
“……真有这么糟糕？”
“反正我要是消费者，买到这本书绝对会觉得自己上当受骗，恨不得去消协控告作者跟出版社。”
“可我分明是参照了市面上很多热销作品写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他发出痛苦的哀嚎声，揪着头发有些一蹶不振。
我是不是打击得太狠了？
换做是我被人这样当面说，估计已经想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同情他——
“很好，等你的书出版了，我也要狠狠地骂一通发泄！”
收回前言，这人根本不值得同情！性格烂到家了啊！
“啧，看来轻小说也不太适合我啊。”
“前辈……我能问一个有点冒犯的问题吗？”
“知道冒犯你还问？”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随后五官迅速耷拉下来，仿佛泄气的气球。
“算了，猜也猜得到你想问什么。是不是想问我日子过得这么艰苦，为什么还要继续写小说？”
“嗯……”
“还能为什么？你觉得为什么？说白了，写了十三年小说的我，除了写小说还会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答案真实得令我感到心酸——尤其与我如此贴切。
“而且，小说家这个工作，说出去还挺有面子的不是吗？”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所以事到如今，我的人生早就跟小说绑死了啊。就算是死，我也要抓着这个工作！死也不放！”
我忽然发觉，自己同情的并不是他，而是跟他如此相似的自己。
我们所代表的，就是无数凡人的真实写照。
“是不是觉得这样很难看？”
“是很难看，但也很酷。”
“哈哈哈，你小子果然是明白的。”
他忽然拍着我的肩膀大笑，说实话不太想被他当成一类人。
除了创作之路同样坎坷之外，我跟他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我们啊，都是在茧里挣扎的虫子。”
莫名红了眼眶，他像喝醉酒似的胡言乱语。
“就算彻底溶化了身体，也不一定能变成蝴蝶。”
“……”
“你难道不觉得我的比喻很精妙？”
我敷衍地拍了拍手。
就凭他这自我满足的劲头，小说卖不出去绝对不是偶然。
“我从高中第一次写小说起，就是以成为海明威那样的作家为目标。”
“那前辈的志向还真高远……”
没想到他还想过拿诺贝尔文学奖啊。
果然在遭到现实打击之前，每个作家最初的梦想都很崇拜纯粹——
“是啊，每天早上起来写一句话，就可以喝个烂醉，名誉和金钱拿到手软的日子，谁不羡慕？”
“当我没说。”
“怎么？难道你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肯定想啊！做梦都想！但我最初……”
“最初？最初怎么样？”
是啊，最初的我，怎么想的？
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这五年的经历，磨灭的显然不止是热情。
“是不是完全想不起来了？就算想起来也没意义，反正都是天真幼稚的玩笑话！我也早就不记得了！”
“那你刚才还说……”
“回忆是会自动美化的懂吗？现在的我觉得，当初的我就应该这样想才对！”
这也能算美化吗？明明初衷都变成一团污泥了吧？
可我又如何呢。
“什么狗屁的梦想，能够赚到钱和名声才是写小说的目的！我可是把我的一切都赌在这上面了啊！但是——但是啊！就算是安慰自己也做不到，只要踏上这条路，才能的有无就是这么一目了然。”
用力握紧了拳头，他仿佛在与什么事物抗争似的喊道。
“写不出小说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就无法生活，无法生活就写不出小说！对于无才能者这就是无解的悖论！但是即便这样，还是有一大群不知好歹的家伙往这条死路上撞个头破血流。他们想证明什么？想证明自己有才能？不，他们只是不相信自己没有才能。”
我也默默攥紧了衣角。
“识时务者早就放弃了，不放弃的都是无药可救的笨蛋。就像我们两个一样。”
他发出沉重持久的呼气声，像是要将身体里的空气全部排出来。
我沉默许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所以，你喜欢小说吗？”
“喜欢啊，最喜欢了。”
尽管抱怨了半天，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不愧是小说笨蛋。
我忍不住与他相视一笑。
“说到底这行如果不是真的喜欢根本干不下去。”
“前不久，我听过类似的话，但那个人是说如果对自己不够自负，这行就干不下去。”
“天才的标准说辞啊，我跟那种家伙一定合不来。”
真巧，其实我也是。
“不过我跟你倒是挺合得来，正好我现在想喝点酒，我知道楼下有家小酒馆的下酒菜不错，带你去尝尝看。”
“诶，这多不好意思……”
看到他很有前辈样子露出爽朗的笑容，我也感觉跟他意外合得来——直到他说出下一句话。
“对了，有带钱吧？”
“我还要等编辑，不太方便出去。”
“真是可惜啊，那就等下次吧？”
“……下次一定。”
“下次指的是你的颁奖典礼……”
完全没有接收到——或者说拒绝接收我的敷衍讯号，他自顾自搭着我的肩膀约定时间。
对此，我有十足的信心能迅速忘掉这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