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少年下意识地挥了挥手,试图播散眼前的迷雾,可那雾霭反倒越发猖獗,还像强酸一样剧烈灼烧着少年的肌肤。
四下冲杀叫喊声不断传来,声音之重,甚至比大雾更加密不透风,而且纷纷指向了自己,令人难以呼吸。
本就怀揣着不安初来乍到的少年听着这声音更觉一阵眩晕,明明脚下是平地,自己却好像陷入泥沼一般不住地下陷,天旋地转,步履维艰。
心底里一股难言的慌乱油然而生,少年不自禁双手抱头,捂起耳朵蹲在地上。
啊,好像是有过这么一段日子来着,每天、每时、每秒,这般萦绕于心间,如蛆附骨摆脱不掉,又如梦魇一般腐蚀自己内心的情绪……
是恐惧啊。
一贯坚强的少年张嘴呼喊,难看的在地上爬行着,求救着,可是微小的声音被周遭淹没,无人应答。
他就保持这样,试图用瘦小的手掌,妄图驱散整个世界的浓雾,在外人看来或许会觉得顽强倔强,可他自己知道,这不过只是求生欲唆使下的狼狈挣扎罢了。
或许,自己很快也会这样被浓雾溶解,变成这里的一部分了吧,少年心想,幻化成这雾的一部分,就不会再受这焚身之痛,溶解成这泥土的一部分,就不会再受这窒息之苦。
但就在这时,少年尚且挣扎着挥出的手,被人握住。
她来的那一刻,好像雾都为之顷刻溃散,她手掌冰凉触感传来的那一刻,方圆几里之内就再也没了一丝阴霾。
那人更为瘦小的手掌狠狠一把将少年拉起,早就狼狈不堪的少年抬起头,圣光模糊了她的脸,看不清一点的相貌,但少年还是能感受到她脸上的冰冷……
冰冷下,还有太阳一般的炽热。
她就这样一声不响地带着他跑了起来,阴霾见了她也不敢阻拦,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前面是大道坦途。
即便这时,少年也没有道出一丝感激,他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回以了一个赤诚的笑脸,因为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不再惧怕浓雾的少年英勇得无可匹敌,很快便冲到了那人的身前。
浓雾像刀子一样袭来割的他遍体鳞伤,可他无惧疼痛反倒越挫越勇;
声音化作高压在前方凝成壁垒,可也难敌他的心智坚定一往无前;
最后无数黑雾化作千军万马拦住了去路,少年挥手就好像摩西开海硬是杀出一条血路,那人都破不开的阴霾也被他一扫而空。
终于,浓雾也对他们绕路而行,他们旅途的终点之处,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梦中的少年有些得意地回过头,虽然他还是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但能感受到,她脸上和自己一样的笑容。
时过境迁,唯一不变的,是二人的手都未曾松开。
那是幸福的笑容。
她一笑起来,这世界都跟着山花烂漫,万紫千红。
少年的心澎湃起来。
他再也不像最初那样拼命地想要逃离,因为有她牵着自己的手在,少年才能用心去看这个世界,世上的美好也都纷至沓来。
少年逐渐放慢了脚步,带着她悠然间漫步山谷,眼前又出现了一条美丽的银河。
见身后那人面露神往,他突发奇想,想要上前去摘下星星送给身后的恩人。
谁料刚朝着迈出一步,晴天霹雳,变故横生。
那曼妙的星河,原是引人踏入陷阱的诱饵,少年一个不慎,就招致天灾降临,地面竟转瞬分崩离析,万丈深渊张牙舞爪仿佛要将他吞噬……仅差一步之遥。
因为她,还在岸上,死死抓着少年的手。
回首间,二人竟保持这样,不知不觉多少年岁。
现在,却已经到了分开的时候。
少年冥冥之中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刻,因为这样的梦境他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遍。
纵使一路颠沛流离,他也会无数次在当中沉沦。
可唯有这个结局,像囚笼一样锁死了他的命运。
一起走来的繁花遍野,谁料想,最后的归宿却是这样一座坟墓。
少年看着自己握住的那只手,用力地放开。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啊……”即便这样做过无数次,少年依旧哽咽,因为那一瞬之间,他总能看到那人的绝望。
“只有这样,我才能救你……”
她救不了少年的,因为她的身体也在随着自己一并往深渊滑落。
救她的唯一方法,就是放开她。
终于,少年如愿朝着深渊直直坠下。
上方声嘶力竭的呼喊,仅仅传来一瞬间,接着,少年的世界就又是一片死寂。
既然已经松手了,那自此之后,她的一切就都和自己再无关系。
他的心就这样变得古井无波,就像他的身体,在一片没有时间空间概念的漆黑中,不断下坠,直至谷底。
落地的少年惊讶地发现自己毫发无损,可周围,也变回了梦境最初的模样。
同样恶劣的环境,同样的浓雾,同样的敌意,这里依旧是寒冷彻骨。
可是这时的少年再也不会为之所困,更不会向其屈服!
他早就有了直面这一切的勇气和战胜它们的力量,这里的一切都不能伤其分毫。
既然这里千里冰封,那就用我的心火来焚烧这一切!
举目皆敌,吾自往矣!
然而少年却没有发现……
心火之所以能熊熊燃烧,是因为空出了一块,才能装的下那燃尽世界的火种……
就这样,少年再次与世界为敌,踏上了征途。
…………
程志睁开了眼睛。
一旁替他守着时辰的离梓赶忙问道:
“怎么冒了这么多汗?”
“好像是做梦了。”
离梓听了笑到:
“为什么是好像?”
程志轻皱眉头,有些困惑。
“这不是很正常吗?你难道就没有过那种,做过梦之后,第二天想不起来的情况吗?”
离梓嘟着嘴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如他所言后,为了遮掩尴尬,又随口追问到:
“那你总能说说自己大概做了个什么类型的梦吧?”
程志觉得自己应该是忘了个彻底。
可还是坐在床上,盯着晃悠悠的烛火苗认真思索了一下,这才轻轻揪住自己的领口。
“不行,记不起来。”
烦闷的感情不知为何堆压在胸口,他的声音都不小心没了平常的从容。
“也许是……预知未来的梦吧……”
…………
“说来你刚刚,是不是想让我睡过头,刻意没有叫醒我?”
大街上,打着灯笼的白傲飞对着凯特拉诘问。
“怎、怎么会呢?”凯特拉尴尬地辩解。
“我只是看时辰还差一点点才到,心疼你,想让你再多睡一会儿而已呀……”
白傲飞半信半疑地皱皱鼻子。
“说来你起床时候气色不太好……是做噩梦了吗?”
白傲飞面上一惊,轻启樱唇,几次三番,最后也犯难似的捂住额头。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