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后院有条小路。
一条由鹅软石铺就的近道，沿着它，可以绕过清池水榭，直达前堂。
只不过，石子表面光滑，踩踏起来却是凹凸不平，在上边走得久了，脚掌会硌得生疼。
倏然。
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随着一名蓝衫女子，自小道上匆匆走过。
中年女子妆容极重，脸上抹着一层白漆漆的粉底，两颊涂有分外妖艳的腮红，一副半老徐娘的模样，红尘味颇重。
可若细细端详起来，又能发现中年妇女的底子极好，骨相娟秀清楚，双眸晶莹透澈，想来年轻时候，也是个美极一时的佳人。
中年女子唤作佟婧。
她是如意楼的老鸨，说好听点，也可以称呼为管事。
同时，佟婧还是听风拭雨阁的长老，她主要司管情报方面，在阁内地位很高。
她今天来拜访阁主，除了汇报如意楼的一些事宜，更重要的是，将西北暗线收集来的情报，逐一向上复述……
两人绕过一处亭台，便来到了中庭。
佟婧踩在石子路上，脚下传来酥酥麻麻的刺痛感，但这对于她而言，却是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吧……
行路时，佟婧微微侧目，她看向一同并行蓝衫丫鬟，心底有些狐疑。
佟婧察言观色的功夫极好，哪怕是细小的眉角变化，她也能捕捉几分，更不用说，看透嫣儿这个天真单纯的傻丫鬟。
奇怪……
方才自己叫嫣儿进去通报的时候，她还挺正常的，怎么一回来，就变得魂不守舍的……
佟婧暗暗思忖，她很是疑惑，嫣儿的眼底里为何蓄着几分忐忑之色。
莫非阁主出了什么事？
佟婧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正打算开口询问，可她又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对。
算了，先过去吧……
没过多久。
两人便了来到了前堂长廊。
嫣儿领着佟婧，自侧门姗姗走进。
入门一瞬，佟婧的目光便汇聚在了自家阁主身上。
只见阁主端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锦袍，珠圆玉润的身段儿，宛若葫芦一般，腰臀之间的比例极其夸张，哪怕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那两瓣臀儿沉甸甸的质感。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佟婧秀眉微蹙，她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发现阁主除了眼圈有些红肿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眼圈红肿……
估摸着，是因为阁主日夜操劳，为了拭雨阁的发展，熬红的眼眶……
佟婧心有所定，暗暗叹息。
她的眸光扫过雪儿和青儿，倏忽，落在堂下的一位贵公子身上。
嘶——
这……
这他娘的也太俊了些吧……
佟婧双眸瞪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她掌管的如意楼可是个取乐之地，不仅能让男人夜夜笙歌，同样可以使得女子流连忘返。
而那些皇城贵妇，她们的口味可是极其刁钻的，眉清目秀的寻常男子，根本难入其眼，不仅得丰神俊朗，还要有特色……
难伺候的很呢。
不过，眼前这位贵公子若是放到楼里，那些贵妇名媛不得抢疯了？
佟婧望着静坐一旁魏伶，眸子里泛起幽幽的光，她仿佛，看见了好几座金山银山……
遽然。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地打了个寒颤。
不行，不行，他说不定是阁主私养的面首呢……
欸……
真俊呐。
佟婧又深深地看了贵公子一眼，跟着嫣儿，莲步轻移，走到了厅堂中央。
她在这人世间过活了四十五年，什么佳人美女，公子才俊没见过，但如此俊美的男子，除了曾经绝艳一时的魏府小二公子，无已人能出其右……
嗯？
等等……
佟婧微微蹙起眉头，若有所思。
这位贵公子，怎么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眼熟啊……
“咳咳！”
一阵清咳声，打断了佟婧的胡思乱想。
她赶忙敛目回眸，朝着阁主看去。
这才发现，后者柔媚的脸庞上，已然有了几分冷意。
“佟婧，见过阁……呃，沈掌柜。”
佟婧的语气顿了顿，她本来是想喊阁主的，但又想到，这房内还有个‘旁人’……
沈湘君神色冷峻，略微颔首，“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回沈掌柜，明日便是如意楼竞选花魁的日子了，诸多事宜，还需要您亲自过来主持……”
佟婧微微躬身，说着，从手袖中取出一沓封装好的书纸，递出。
“这佟婧事前拟定好的流程，大体上，都是按照沈掌柜的要求置办的，不过，还有些细节，得您来敲定。”
言罢。
沈湘君旁侧的雪儿款款走出，来到佟婧面前，接过了侧卷。
雪儿眼帘微垂，拿起侧卷瞥了一眼，眸中亮起微光，随后，她回到沈湘君身旁，将其递了过去。
沈湘君点点头，伸出柔荑，接过侧卷，将其平放在双膝之上。
她低下头，纤白指腹撩起书页，轻捻页角，细细翻看起来……
垂眸敛目间，几缕长发自沈湘君耳边滑落，飘荡在她的鬓角旁侧，其中刚好有一缕，坠在了她的手背上。
于是，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卷起长发，将其缠绕在指尖。
那认真娴静的模样，既雍雅又不失柔媚，一股子成熟女子的风韵，叫人侧目。
兀然。
沈湘君唇瓣开阖，轻声问道：
“花魁定的是幼薇吗？”
雪儿和佟婧皆是一愣，两人心有灵犀，目光对视一瞬，紧接着，佟婧连忙回应道：
“是，八大倌儿里，当属于幼薇的呼声最高，很多少爷公子都愿意为她花钱，一掷千金者，不在少数……”
说着，佟婧稍作犹豫，语气一转，有些迟疑的说道：
“甚至有几位贵人，愿意出大价钱，买她的红丸……”
沈湘君翻书的动作一顿，抬眸瞪了佟婧一眼，
“幼薇性子有多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出阁之事，暂时先放放吧，我这还没清净几天呢……这丫头一委屈，就天天跑到我跟前哭诉，唉……听着就头疼。”
“是。”佟婧连忙点头。
“对了……”
沈湘君一边看着膝上的侧卷，一边又问了几个问题。
不到一会。
她缓缓合上侧卷，拾起，随手递给了身旁的雪儿。
“事情办得不错，就先这样吧……”
沈湘君说着，用指尖轻轻地点了两下封页，“雪儿，你一会陪佟管事去一趟如意楼，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还没处理好，你就协助一下……”
“是。”
雪儿低头接过侧卷，余光一瞥，蓦然发现，侧卷中有不少页脚，都被折了起来……
而后。
接过侧卷的雪儿同佟婧一起，退出了厅堂。
……
随着两人离去，偌大的前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孤孤单单的青儿抱着桃木剑，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看了看满脸霜色的自家小姐，又瞧了眼缄默无言的魏公子，喉结滑动，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
然后……
小丫头弱弱的说道：
“小姐，青儿，青儿有些肚子疼……”
话音未落。
青儿就被沈湘君冷冷地瞪了一眼，后者娇躯一颤，赶忙捂住自己的最嘴，低头不语。
随后。
沈湘君深吸一口气，再度看向魏伶。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沈湘君在后者的眼里，看到了几分愧疚，看到些许惜怜，但始终……
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爱意。
一股莫名的无力感，疯狂地侵向沈湘君的四肢百骸。
她咬紧银牙，眼圈渐红，硬是让自己的脸色冷了下来。
“魏郎……”
“三年。”
“若是魏郎先前所说的还算话，那便入沈府陪琴儿三年，三年之后，魏郎是去是留，琴儿绝不强求……”
几乎不带有任何感情的话语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厅堂内。
没等魏伶有所回答，沈湘君一挥衣袖，直接转身离开……
……
厅堂之外。
青儿正亦步亦趋的跟着沈湘君。
忽然。
沈湘君身形一滞，她背对着青儿，伸出手掌，招了招。
青儿快步上前，抬手搀扶。
“小姐……”
沈湘君摇了摇头，死死攥着青儿的手臂，什么话也没说。
她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娇躯轻颤，很快，她的眼前，便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