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那让人倍感熟悉的门前,这才发现以自己现在的身高必须稍微踮起脚尖才能勉强摸到把手。
非常意外地,我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虽然‘艾莉尔’本来就是不会说话的女孩子才对,但此时此刻,我就连心里也觉得有些茫然。
稍微地,有些烦恼呢,有点后悔自己的鲁莽了,但是既然来都来了,不见上一面怎么行。
哐当。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有些突兀地响起。
“——!”
正当我准备敲门的时候,房门却从内打开了,这实在让我有点意外。
“诶,小姑娘,你是...?”
有着火红短发的她站在门口,稍微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在见到她的面容的那刻,我却失去了言语,只是那样地,呆呆地看着她已经比我还高的个子,稍稍张开自己的小嘴,话语已经到了喉口,好似有千万种情绪想要对着眼前已经长大的少女倾诉,可是理智阻止了我的行为。
“那个,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红发的女孩子轻蹙眉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以后,这才蹲下身来看着我,露出了一丝微笑。
可是和她一同长大的我知道,那是强颜欢笑,她笑起来很可爱,根本不是这样的苦涩。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打扮——不再是以前那身简单的布裙,而是一身漆黑的长裙,让这个朴素的少女带上了某种高贵的气质,看上去就像是隐居于此的可怕女巫。
这种打扮,根本不适合她。
不仅这样,她的手臂上还挂着一个装满鲜花的竹篮,再加上她这幅全身都是黑色的打扮,以及——
——没有听见那个女人的声音。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果然...妈妈她还是...
我终究还是没能忍得住这股感情,表情变得有些惊愕与悲伤,泪滴也将情不自禁地从眼角流下,但是在最后的关头,我还是扼制了自己心底的那份悲痛欲绝,理性让我将它强压了下去,转瞬即逝,仅仅是一刹那的功夫,我又换上了属于艾莉尔的那份可爱的笑颜。
“嗯,小姑娘,如果你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等我回来再说吗?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去忙。”
她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只是这般对着我说道,我注意到她的眼角似乎有泪痕,话语间也带有隐隐的哭腔。
身体里还残留着的某种感情,让我下意识地想要去摸摸女孩的头,但是绝对的理性,让我就连同身为亚莲的这份对义妹的感情,也一起忍了下去。
要是我能变回亚莲的模样就好了...
现在的我能做的,只是冲她点了点头,默默地待在这里等她回来。
.......
没有跟着米娅一起前去养母大人的坟墓前...那怎么可能。
已经没办法再忍下去了,与自己关系密切,朝夕相处的亲人就在眼前,我不可能不冲动,要是对于养母的死讯没有半点反应,那我还算人么?
嗯...血族确实不算人,但是在我还没有彻底变成怪物之前,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容忍强行抑制住自己的人性本能这种荒唐事。
我悄悄地跟在了她的身后,老实说,没有魔力加持的话,这个样子跟光明正大的尾随没什么区别。
但是可能是因为米娅似乎全心全意都放在赶路这件事上,尽管我身体年龄也尚幼,但我穿的鞋是苏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装饰着蝴蝶结的黑色小皮鞋。
这种鞋子穿着走路十分麻烦,似乎不像一位真正的淑女那样走路的话,很容易会摔跤,猎魔人的职业习惯让我真的很不情愿穿这种毫无机动性,仅仅只是为了好看的东西...要不是我现在因为没有魔力的原因退化了,还不如赤足行走。
而且就算勉强踮起脚尖走路的话,不仅很难受,皮鞋的脚步声也有些过于明显了,不过米娅就连回头查看脚步声的来源是谁的想法都没有,只是一味地快步前进着。
米娅的路线根本没有经过街上,而是直扑镇子人影萧瑟的边缘地带。
为什么没有埋在镇子上的墓园里...或许是因为我吧,因为‘亚莲’是罪人的事实拖累了她们母女俩,使得她们就连死后甚至都不被允许回归主的怀抱。
就这样,跟随着少女,穿过繁茂的树林之后,我们来到的地方是某个小山丘。
没有名字,所以显得异常干净光洁的一小块墓碑,相当地俭朴,没有任何修饰,与周围杂乱无数的野草形成鲜明的对比,碑石前放着已经枯萎的几朵花,米娅就那样默默地站在墓碑前,良久,无数次露出欲言又止的痛苦神情。
看着米娅泪流满面的模样,我只觉得心底的某处柔软部分像是被谁狠狠地攥紧了,简直就快让人喘不过气来一样,明明自己所爱的亲人就在那里哭泣,可我却只能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什么也做不了。
“妈妈,我又来了。”
米娅终于停止了哭泣,她将脸上的眼泪全都抹去,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对着墓碑说道。
但是并不会有人回应她,因为墓碑是不会说话的,此时此刻,就连对圣堂教会和它的信仰都嗤之以鼻的我,也在心底无比虔诚地祈祷,多么希望那所谓的冥府真的存在,冥府的神明能够听见米娅的呼唤,让养母大人的灵魂得以回应米娅,一家人能够团聚。
“妈妈,今天镇子上来了好多人呢,那些骑士好帅气,而且领头的还是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她好厉害啊,那么年轻就能开始统领军队了,我一直都这么相信着,就算是女孩子也是可以身披铠甲上战场的。”米娅的眼中还有些泪花,但是却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就像是许久在外的孩子,回到家里之后,对着年事已高行动不便的父母兴冲冲地说着今天的琐事,而他们也只会乐呵呵地对孩子报以微笑。
没错,米娅曾经跟我说过,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骑士,这在骑士之国并不少见,维特莱恩是崇尚骑士的国度,没有国王,也没有爵位,只有教会要求的,让初代骑士王所分封的几大公爵家族,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各大骑士团所组成的议会,它们才是骑士之国的实质统治者。
在这样的环境影响下,骑士这一阶层显得无比重要,但是想要成为一名骑士并不容易,对于身体素质的要求十分严苛,更何况骑士选拔对于男女的要求是一致的,这导致了许多女孩子的理想便在最开始的一步便泡汤了。
而米娅没能成为骑士,不是因为身体素质不行,仅仅是因为养母大人无法承担骑士学院的费用罢了。
后来我成为了猎魔人军团长,家里拥有了支付米娅的学费的能力,可她的年龄已经错过了骑士学院的最大入学限制,这件事也成为了米娅永远的遗憾。
“妈妈你会觉得我每次都跑来对你说这些事情很烦吗?这才没多久,又跑来看你...但是,我真的好想你,也好想亚莲哥哥...”
逝去的亲人真的会在天上看着自己么...许多人都对这样的说法抱有疑问,但也有一小部分人心里对其抱有正面的态度,或许是因为,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将感情所寄托的对象而已。
也不排除对他们来说,也许在冥冥之中,逝去的亲人真的能够听到他们所说的话吧。
“我还是没找到亚莲哥哥的坟墓...可是当时我真的看到了那群人抬着棺材出现在山脚下,我不可能认错的,领头的那个人,他就是亚莲哥哥的好朋友,亚莲哥哥带他来家里吃过饭,他们两个的感情那么好,可是那个时候,他的眼神冰冷得像是陌生人一样。”
...她的话一下子让我愕然了,我呆呆地站在这儿,浑身有些颤抖,先前对养母的那份悲伤心情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后知后觉的恐惧,在我的心底不断放大。
罗德·梅斯菲尔...那个背叛者...也就是伊安的父亲,我曾经的挚友,骑士之国的至高无上的国王...如果要说我的好朋友,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到别人。
——难道真的是他遵守了我们彼此的誓言,把我的尸体运回了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