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原因则很简单——

不熟啊。

班里除了后排那几个整天一块上课开小差的难兄难弟还算聊得来，其他人商黎是一概不熟，除却各个科目的课代表，几位班干部，商黎甚至叫不出来其他同学的名字。

毕竟学校的规定是每个新学年开始，每一届学生都要按照成绩重新分班，再加上商黎一向是不愿意主动社交的，这两样因素叠加，就导致了如今这尴尬的情况。

——他跟班上绝大多数同学不熟，而相应的，绝大多数同学恐怕也很难叫得出他的名字。

他们对商黎的印象很有可能就只是：商黎？谁啊？哦，想起来，就张扬那个平时整天窝后排不喜欢说话的朋友是吧？

反正商黎觉得，在他那些同学眼里，他大概率是张扬大腿上的挂件。

如今张扬问他这个挂件要不要跟他参加班上的毕业聚餐……

“去呗。”

他想了想说。

没想到他刚这么说完，张扬就瞪大了眼，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并迅速把冰棍塞嘴里，边伸出手拍商黎的脸边嘟囔：

“歪日，你谁？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商黎不，我还以为你会拒绝，你怎么就同意了啊？”

商黎嫌弃地挥开他的手，说：

“我当然是你认识的商黎……参加就参加呗，有什么好吃惊的，反正参加个毕业聚会又不会掉块肉。”

他没说这话还好，他说完这话张扬好像真觉得他像是被鬼上身了。

“话是这么说……”张扬啧了一声，“可我怎么感觉要是换以前的你来，八成不会同意啊？”

商黎闻言还真想了想，然后承认张扬说的没错。

换以前的他来，估计就算会同意参加毕业聚会，也八成是拗不过张扬让张扬硬拖着过去的。

这也算种成长么？

应该是吧？

有人……不，有鬼——她改变了商黎。

商黎想到这儿忍不住笑了笑，笑得旁边的张扬毛骨悚然。

然后，他抬起胳膊，仰起脸抬头，边看着天边感叹：

“大概，哥们跟之前相比，也成熟了不少吧。”

张扬听完这句话没忍住，踹给了商黎一脚，然后马上开溜——被偷袭的商黎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对张扬怒目而视，大喊孙贼你给我站住别跑，拔腿就追。

艾醺在天上冷眼看着两人你追我赶，心想这就是成熟啊？

不懂就问，商黎嘴里的成熟，保不保熟啊，要是保熟的话，是一年几熟啊？

……

跟张扬告别之后，商黎先回了家。

打开门，先迎面扑来的是饭菜的香味，紧接着就是老妈的招呼声：

“回来了？饭马上就好，你先去洗澡吧，等你洗完澡咱们就开饭！”

“知道嘞。”

商黎这么回了一声，就去自己房间拿了干净衣服，按老妈的吩咐到卫生间洗澡了。

只不过丫脱衣服之前还专门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问了句：

“醺哥你在不在？”

自从上次艾醺在商黎脱完衣服之后突然冒出来，这小子就莫名其妙养成了每次洗澡前必问醺哥在不在的习惯——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不管艾醺在还是不在他都看不着，纯粹自我安慰了属于是。

况且艾醺真不觉得商黎那小身板有什么好看的。

即使她之前随口告诉商黎以后要多锻炼身体，而商黎也真听话地每天坚持长跑，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也没用。

不上科技又不合理规划饮食的话，健身短时间内是很难出成果的，所以锻炼了差不多两个月了，商黎的身板看着虽然是有点肉了，但离她认为的匀称的距离还有点远。

让她看她都懒得看，小细狗真有点疑似自我意识过剩了吧？

艾醺倚在沙发扶手上，百无聊赖地想。

而这时房门那儿忽然传来开门的动静。

艾醺下意识看过去，发现是商爸回来了。

几乎是字面意义的披尘蒙灰，看着很有点狼狈的商爸没着急进来，先在门外跺了跺脚，抖掉夹克上的浮灰，才缓缓走进门，咳嗽两声。

厨房里的商妈听见商爸咳嗽了，就问：

“孩他爸也回来了？正好，商黎也快洗完澡了，等他洗完你就去洗，洗完澡再吃饭啊！”

“嗯。”

商爸点了点头，关上门。

艾醺注意到他的眉梢微微上挑，脚步也远比平时轻快，似乎心情很好，但商爸又向来不怎么会笑，脸一直都绷着，所以一般人恐怕很难察觉到他与平时相比有什么不同。

可商爸刚走到客厅沙发旁边准备坐下，商妈就正好从厨房里走出来。

“呦，”商妈用围巾擦了擦手，随口问，“碰上什么喜事了？这么高兴？”

只能说不愧是老夫老妻，艾醺想，恐怕也只有商妈能一眼就看出商爸有多高兴吧？

至于其他人……谁能在一堵钢筋混凝土墙上看出什么表情来呢？

而如今，这堵被驯服的钢筋混凝土墙边故作矜持地回答商妈边打算坐下：

“这不今儿刚谈成一个大项目嘛，真不容易，又是陪酒又是送礼的，最后终于把合同签完了。”

商妈自然早就摸清了商爸的秉性，知道商爸这是求夸奖呢，于是略微有点夸张地问：

“大项目？有多大啊？”

“特别大！”商爸得意地说，“等这项目完工了，咱们就能给商黎买套房了！”

“这么厉害啊，”商妈瞪大眼，“那过程肯定很辛苦吧，又要陪酒又要送礼的……”

她走到了商爸旁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商爸的手背，幽幽叹了口气，说：

“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商爸忽然沉默了。

要是换个人来，估计最多也就只能看出他特别高兴，所以会顺着他的脾气夸夸他——但商妈不一样，商妈不仅夸她，还想到了这么些天里他肯定过的挺辛苦。

有多少人看到了你的光鲜亮丽，又有多少人关心光鲜亮丽背后的你有多不容易呢？

商爸喉结滚动了下，过了有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说：

“我没事。”

商妈则轻轻摇了摇头，她绕到商爸背后，轻轻抱住了自家老公，小声说：

“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可千万别累着自己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我跟商黎该怎么办啊……孩他爸，你好好的，比给我们娘俩挣多少钱都强，不要太辛苦啊。”

商爸听了这话，又被老婆抱着，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不由得又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夫妻俩就这样又温存了会儿，商妈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商爸，说：

“好了好了，不腻歪了，待会儿商黎看到就不好了……我还得继续炒菜呢，你也是，快去洗澡，洗完澡吃饭了。”

商爸让这么一整，自然听话的不得了，商妈话还没说完他就点点头说好，然后匆匆回房间去拿衣服了。

于是客厅里就只剩下商妈。

而商妈忽然笑了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狡猾，看起来莫名奇妙跟艾醺有点像。

别人可能看不懂商妈这笑是什么意思，可艾醺看得懂。

是什么意思呢？

是在炫耀——

“家人们，拿捏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可怜的商爸被商妈玩弄于股掌之中。

……

等商黎跟商爸都洗完澡，商家也正式开饭。

对商家来说，今天应该算是双喜临门，第一是商黎中考结束了，第二则是商爸刚谈成了个大合同，所以一家三口喜气洋洋的，商爸还特意提前去楼下超市买了几瓶冰啤酒。

啤酒倒上，饭菜热气腾腾，商黎原本只想闷头吃他的，可商爸非要跟他喝两杯——要是换原来，商黎虽然最后免不了也要跟商爸喝上两杯，但过程中八成要战战兢兢的，很容易搞得气氛不那么愉快。

可现在商黎居然敢主动拿起杯子跟商爸碰杯，甚至还大着胆子说了句“我敬你一杯吧，爸”，然后仰头把自己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虽然他完全喝不惯啤酒，硬灌下那杯啤酒之后让呛得狂咳，眉毛皱得直抽抽。

旁边的商妈让商黎这糗样逗乐了，笑着说实在喝不了就少喝点，你爸就是跟你意思意思。

商爸则并未表态。

他平时在工地跟人喝酒基本只喝白的，酒量早就被迫练出来了，光喝啤酒是很难喝醉的，跟人从早喝到晚都没事，就是有点胀肚得经常去厕所。

可他现在却好像有点醉了。

他一只手端着杯子一只手捏着筷子，看看商妈又看看商黎。

老婆贤惠，儿子也越来越懂事了。

或许中年男人所期盼的最完满的生活便是如此。

他仰头灌下一杯啤酒，惬意地眯起眼，嘴角流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

真好啊。

「真好啊。」

艾醺也这么想。

她坐在沙发上，明明跟眼前的这一家三口隔得挺近，却又像离得很远——本来身为背后灵的她就跟活人阴阳两隔，这没错，她确实和眼前这一家三口人不在一个世界。

每每认识到这点，艾醺就会勾起嘴角，流露出带着些许嘲讽意味的笑，接着像只高冷且优雅的猫咪般踱着慢悠悠的步子，找到合适的角落，趴下，懒得冷眼旁观，于是索性闭目养神。

呵。

可也真无聊。

她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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