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间并不总能相互理解。

听完他们两个的对话之后,莉兹尔已经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简单来说就是,普丽塔在自己身边工作时间过长,与家人的关系逐渐疏远,因为战争心理有些不正常的劳伦想要靠自己的方法来强行将普丽塔带走,让她回归属于她的家庭。

有那个必要吗?

所以你就利用普丽塔的疏忽,把从她嘴里得知的情报全都出卖给其他领主?

休姆和菲尔福查的那么顺利,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没想隐瞒这件事吧?

泄露情报,无论放在哪个领主手上,都不是什么可以轻易饶恕的事情,温和些的诸如菲罗斯和克莱尔公爵这样的领主,会将泄密者强制监禁起来,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就是永不见天日的下场,而如果是沃伦和戈弗雷这样的领主,泄密者估计就只能下辈子见了。

劳伦显然是认为莉兹尔遗传了戈弗雷的性格,想要用自己的死来改变些什么事。

但是他的想法,莉兹尔完全不能理解。

这种事就不能商量着来吗?

非要闹到这种地步才收场吗?

看着普丽塔憔悴的样子,莉兹尔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现在的她根本不想处置劳伦,她只想让普丽塔不要再伤心。

说起来,普丽塔也确实应该回归她自己的家庭了啊,我现在都这么大了,能照顾自己了,身边还有这么多人,她走了以后,桃乐丝也能接替她的职务,并不会出什么问题。

而且劳伦那边也确实需要她,一个残疾丈夫,四个不听话的儿子,老大还要再往家里娶一个盲人,因为普丽塔的工作调动,把家搬到废土城附近的他们跟本地人根本相处不来吧?

真的是,我为什么没有早点考虑到这些问题...

莉兹尔咬着嘴唇沉默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般地开口说道。

“回家吧,普丽塔。”

......

秋日的下午有些萧瑟,遍地落叶随微风沙沙走过堂前,像极了盛宴过后各自归家的宾客。

橘黄色的光倾洒在领主府内,只有少数角落未被眷恋顾及。

这样的气氛很适合写诗,尤其是离别诗。

直到收拾行装的那一刻,劳伦仍不敢相信这位领主的大度,哪怕普丽塔在家里已经跟他提及过无数次。

行李并不多,普丽塔却准备了很久。

这是她在莉兹尔身边的最后一天。

卫兵们都很舍不得这位女仆长的离去,但因为她丈夫在身旁的缘故,也没有谁去主动向她道别,只有亨利最后带着所有人的祝福,送给了她一篮产自本地的野花作为纪念。

普丽塔一家,终归还是要回黑狼堡了。

对于这位兢兢业业的女仆长,桃乐丝也难得的没有再保持距离感,和她紧紧拥抱在一起低声耳语着什么,因为她是这里唯一一个可以这么做的人。

另一个能这么做的人,并不在场。

普丽塔很清楚,这绝不是因为她不再珍视她们之间的关系,以她的性格,可能是怕出现在这种场合会让自己伤心难过吧。

到底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有时候,太懂事并不一定是好事。

嘱咐完桃乐丝后,普丽塔搀扶着劳伦坐上马车,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领主府的模样。

“普丽塔...恨我吗...”

“我不知道...”

............

马车缓缓驶离领主府,乘着残阳的余晖向城北一路而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演武场的角落里,莉兹尔蹲在墙角,紧紧抱着膝盖,脸上看不出半点神情。

离别总伴随着悲伤,可对她而言,悲伤是一种奢侈的体验。

其实也没必要那么想是吧...

普丽塔只是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我们只是见面次数变少了罢了,又不是生离死别。

你困在这具小姑娘身体里的,可是成熟的灵魂啊,连这点小事都想不通吗?

振作起来,别让系统笑话,说不定幕后观察者正在看你呢。

她轻轻伸出两根食指,顺着嘴角向上一戳,一弧完美的微笑曲线出现了。

对,保持住,你已经是个大人了,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事,加油,莉兹尔,别让人看扁了。

一阵秋风袭过,微冷的空气扑在脸上,好像在给笑容塑形。

可当她放下手,嫩白的小脸又重新松弛下来,弧线瞬间消失不见。

果然还是...不行吗.....

“小莉...你..还好吗?”

刚从演武场另一边走过来的乌鲁斯不禁关切地问道。

“我...还好吧...”

莉兹尔仰起头,想挤压脸部肌肉对他施以微笑,可一想到那种假笑很容易被拆穿,她便把脸扭到了一旁。

望着隐入墙后阴影的少女,乌鲁斯默默捏紧自己的手,好像在做什么决定。

“他们还没走远,去送送吧?”

“不用了,没人喜欢这种场景...我不想再让普丽塔哭.....”

“你其实是想去的对吧?”

“我不想...”莉兹尔垂下头幽幽地说着。

“没关系,我想。”乌鲁斯轻轻一笑。

“......?”

莉兹尔疑惑地抬起头,只见乌鲁斯大步向前,左手伸过她的腿弯,右手绕过她的后背,竟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

“带你去我想让你去的地方。”

莉兹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轻轻挣扎着。

“你放开我,我不要......”

任凭她怎么扭动身躯,乌鲁斯的胳膊就像铁铸的一样,她根本挣脱不开。

他就这样抱着她大步向城北走去......

按理说这种情况应该算是城主遇袭吧?

府上的卫兵们看着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

这两个人的关系他们这些人就没有不知道的,或许可以换个说法,全城都没有不知道的。

这是在...打情骂俏?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开放啊,光天化日的.....

什么?你问如果真是遇袭怎么办?

城主就在人家手上,你能怎么办?

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站岗站岗,待会太阳下山该吃饭了。

............

“乌鲁斯,你放开我,我要生气了!”

“放开我,我不去...”

“你放开我好不好...”

路人惊异的目光看得莉兹尔很是不自在,她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乌鲁斯怀里,好像这样大家就认不出她是城主了似的。

乌鲁斯不为所动,依然大步走动着,他的每一步跨幅都很大,虽然看起来动作频率并不快,但就速度而言,已经可以和普通人跑步相比了。

载着普丽塔的马车行驶得并不快,应该说任何留恋一处风景的马车都不会很快。

“乌鲁斯,这是命令,你不听我的话了吗?我命令你把我放下来,我真的不想去...”

“我是城主,我是城主啊喂,你这是谋逆,你这是反了!”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你不是平时最听我话的吗?”

外城北门很快就到了,当踏上城楼台阶时,一路无话的乌鲁斯终于给了少女他的反应。

只见乌鲁斯抖了抖怀中的莉兹尔,困惑的脸向四周望去,不解地问道。

“咦?谁在说话?”

莉兹尔真想给他一拳。

跟我玩装傻是吧?

还没等她做出回应,乌鲁斯又大步迈上台阶,换了个抱姿,双手轻轻掐住她的细腰,将她像一根木棍一样立在了城楼上,随后自然而然地搭上她的肩膀。

“到了...”

你真的是...我都说了我不想来啊....

莉兹尔幽怨地看了眼一脸困样的乌鲁斯,随后把目光投到城下。

天边的红霞格外耀眼,大地被铺上了一层鲜艳的底色,因为秋高气爽的缘故,这里的视线和视野都格外的好,城楼下的所有画面全都尽入她眼中。

普丽塔刚刚从马车上下来,正在和城外站岗的士兵交谈着什么。

看到她身影的一刹那,莉兹尔的所有不满全都消失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异样的眼光,普丽塔微笑着转身上车时,视线不经意地向城墙上方瞥过。

然后...

二人的目光便紧紧对视在了一起。

留恋、不舍、劝慰、告别......

她们好像有一万句话想说,从小时候的回忆到不久前的片段,每一点,每一滴,如果真的说出口的话,恐怕一辈子都说不完。

两人凝视了不知多久,最后默契地会心一笑,莉兹尔轻轻举起右手,挥手告别,普丽塔微微鞠躬,转身上车,在莉兹尔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拭去眼角的泪珠。

马车再次启程,只是速度明显比在城内时快了些。

跟同时出城的其他马车相比,普丽塔那一辆,并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遥远的地平线上再也见不到那一点黑影时,莉兹尔才颤颤着放下了手。

秋天的风,终归是有些冷的。

她有些落寞地转过头,脸上却突然传来温暖的触感,乌鲁斯正在揉拭她的眼角。

“你哭了...”

“我没有...”

“......”

乌鲁斯默不作声,手上的动作愈发怜惜。

少女的泪,是热的。

莉兹尔终于支撑不住了,她双手紧紧地扣住乌鲁斯的腰,将脸埋入他的怀中,放肆地哭着。

在乌鲁斯的背后,莉兹尔正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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