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很深的夜。
阿尔文小镇寂静如常。
晚饭过后，众人回到自己的房间，诺亚则在餐桌旁和爱莉雅聊了会天。
作为同样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人”，他们之间拥有不少共同话题。
而诺亚比爱莉雅要适应得更早，所以在这方面他比爱莉雅经验更丰富。
所以闲着也是闲着，诺亚决定先唠个五块钱的。
而在一些没什么营养的闲聊过后，诺亚提到了一个人。
艾瑟。
艾瑟峡谷的艾瑟，艾瑟高塔的艾瑟。
他是岩鼠族的英雄，是解放革命的领袖，同时也是公国历史上唯一的调停者。
爱莉雅作为艾瑟曾经的副官，一定知道不少他以前的事情。
“调停者……”爱莉雅捧起一杯红茶，放在嘴边吹了吹，随后露出淡淡的微笑，“说实话，我当时没有想过艾瑟大人能成为调停者。”
“很多事都是在我们死后发生的。”
诺亚则捧着杯热水，对红茶没有太大兴趣，“就像我被埋下去的时候也没想到，那个爱哭鬼贝利尔日后会成为第一位调停者。”
要知道，在诺亚印象里，贝利尔就是个傻小子。
要本事没本事，要颜值没颜值，要背景没背景。
鬼知道贝利尔是怎么白手起家，一路高歌猛进，直接被冠以伟大调停者的名号，被后人传诵千古的。
诺亚严重怀疑贝利尔是不是傍了个富婆，要不就是捡到个戒指，里头还藏着个超级老爷爷，自带外挂的那种。
想到这儿诺亚就挺不服气的——他怎么就没个系统呢？
“贝利尔大人的确是位奇才。”爱莉雅微笑道，“这一点想必是遗传了您优秀的品质。”
诺亚瞥了眼爱莉雅：“你怎么和莫妮卡一样，就喜欢说些好听的话？”
“这是实话。”爱莉雅认真地看着诺亚，“根据我对贝利尔大人的认知，他和您在很多地方都非常相似。”
诺亚挑了挑眉头：“比如？”
爱莉雅想了想，笑道：“比如你们父子的思维总是与常人不同——反正我是没想到，您居然会在最后关头，忽然想着拉我一把。”
“我就是单纯想试试。”
“或许贝利尔大人最初也只是想试试。”
爱莉雅抿下一口红茶，笑意更浓。
“好吧，算你说得有道理。”
诺亚现在才发现，爱莉雅似乎比想象中还要伶牙俐齿。
想必先前只是碍于战场上无暇分心，所以她才没有表现出来。
爱莉雅眯起眼睛，眉梢弯弯的，笑起来很甜。
诺亚也跟着笑了笑，同时觉得是时候提出来了——
“说起来，我正好有个问题要问你。”
他找爱莉雅闲聊，既是为帮助她适应如今的社会，同样还带了点小心思。
“嗯？”爱莉雅好奇地眨眨眼睛，“您有什么想知道的？”
诺亚看着爱莉雅，想起她天然的性格，坦然地回答道：“我想知道……”
“调停者到底是什么？”
……
这个问题诺亚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他只知道调停者这三个字意义重大。
均衡协会所信仰的不是任何神明，就是调停者。
从这一点来看，调停者的存在与神明近乎并列。
神明不会轻易死去，许多神明在教徒口中是永恒不灭的存在。
既然调停者与神明地位相当，那他们也应该拥有恒久的寿命才对。
然而迄今为止，诺亚从未听过调停者的动向，他们只存在于历史之中，为人所歌颂，却好像已然全部身死，陨落或消失在时代洪流之中。
这很奇怪。
诺亚需要知道答案。
虽然这个问题帕斯卡和安娜也能回答，但修女小姐已经睡下——而考虑到安娜无下限不要脸的性格，诺亚觉得想让她吐出答案，自己至少要付出五千枚艾恩币以上的犒劳，说不定还得答应她两三个条件。
与其被安娜趁火打劫，还不如直接问问看起来最老实的爱莉雅。
起码爱莉雅是免费的。
爱莉雅歪了歪脑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调停者的信息不难查阅，我看您的会长室里放着很多书，上面没有关于调停者的吗？”
“确实没有。”
诺亚实诚地说道：“大概是因为历代会长都在烦恼如何攀登高塔——所以书架上摆的都是与高塔有关的书籍，还有一些则是艺术创作类的作品。”
“原来如此。”
爱莉雅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口红茶喝光。
她清了清嗓子，随后端正神色，目光耿直地望向诺亚：“关于调停者，其实您可以直接认为，调停者是众神选举出来的，执掌天平之人。”
选举？天平？
诺亚专注地安静聆听——调停者显然是世界组成的重要部分之一，哪怕这些知识和过往格外冗长，他也必须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爱莉雅知道诺亚在等自己继续，她整理起内心的记忆，开始述说过往的故事：“众神的第一次选举，源自于第一场南北大战。”
“这我知道。”诺亚表情平静，“也被称作第一次神权崩坏。”
说得简单些，其实就和世界大战差不多。
不同的是，艾恩大陆的第一次世界大战，除了死伤无数之外，还导致大战结束后的三十年内，所有教派的信仰产生了莫大的动摇。
因为神明赋予他们的力量消失了。
没错。
无论是光明系教派还是黑暗系教派，他们所信仰的神明仿佛一夜之间陷入沉睡。
信徒再如何虔诚地祈祷，再如何献上贡品，神明皆视若无睹，从未理会过人世间的信仰者，既不降下神力，也不落下神谕，仿佛消失一般。
那段时间被称作神权崩坏。
短短三十年内，无数教会土崩瓦解，因信仰崩塌而自杀者不计其数。
被神明所抛弃的言论随处可见，流遍整座艾恩大陆，一度致使帝国、王国、公国三方陷入濒临毁灭的危机之中。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贝利尔·普尔文。
“他终结了神权崩坏。”
爱莉雅说到这里时，眼底流露出由衷的敬佩：“在神权崩坏的世界里，贝利尔·普尔文是唯一能够使用神力的人，而且他还同时受到十二位主神的庇佑与加护。”
“他的出现昭示着神权崩坏时代的终结，意味着神明并未消失，只是对世人失望，因而降下了长达三十年的责罚，同时也剔除了信仰不忠之人，为之后的神权鼎盛时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诺亚耐心地听着，原本没觉得哪儿不对。
直到他听到最后一句，这才有些怪异地看了两眼爱莉雅：“你这段话是临时想的？”
爱莉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历史书上背的。”
我就说呢。
这段话的格式听起来就有股标准答案的味道。
“但事实确实如此。”爱莉雅敛起笑意，认真说道，“贝利尔大人作为第一位调停者，他历经苦难却从未被击败，他在世间的表现被众神所认可。”
“在通过众神设下的无数试炼后，他终于得到众神的承认，众神也愿意给世界一次机会，把神力重新散播给世人。”
“而贝利尔大人则自称调停者，执掌十二主神用神力制造出的均衡天平。”
“从此以后，只要天平出现倾斜，就意味着世间存在某种要动摇均衡基础的事物出现，而调停者之后会动用天平的力量，将那些事物彻底抹除，以此来确保整座艾恩大陆的和平。”
原来如此。
诺亚大致听明白了。
所谓调停者，其实更接近于众神共同的代理人。
如今艾恩大陆众多种族和众多派系的和平，似乎就是建立在调停者的存在之上——他们互相之间不敢做出太超格的行为，否则一旦影响天平，就会导致调停者降下审判，后果不堪设想。
诺亚眯了眯眼，忍不住问道：“具体是怎样的行为，才能算是【动摇天平】？”
爱莉雅思考片刻，又拿起桌上的两块饼干：“寻常的小打小闹是不会动摇天平的，能够让天平倾斜的，只有均衡被打破的情况。”
“其中最常见的例子，大概就是……”
爱莉雅把两块饼干分开，分别放在左右手的掌心。
她同时托起这两块饼干，手掌悬停在同一水平线上。
“您看，这两块饼干就是光明系和黑暗系教派，它们的势力范围、信仰强度、教徒数量……所有的所有累加在一起，最终达成了均衡。”
“但是如果——”
爱莉雅一口把光明系教派的饼干吃了下去。
她大抵是想到被圣火焚烧的过往，咬得那叫一个杀气腾腾，同时一边让左手掌缓缓上抬，而右手掌则缓缓下沉。
诺亚看懂了她的意思：“这样一来，两方派系的均衡就被打破了。”
爱莉雅点点头，把圣光教派的饼干吞了下去：“均衡被打破，天平倾斜，调停者就会出手。”
“没错。”
爱莉雅之后又把黑暗系教派的饼干也吃了下去。
这次她只顾着享受点心的味道，开心地两眼都眯成缝，像只小猫。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九百多年后的点心。
她吃着饼干，有点口齿不清地说道：“所以公国、帝国、王国之间虽然存在小摩擦，但一直都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互相之间各有擅长的领域，但就算是武力最强大的帝国，也不敢轻易发动战争。”
“教派、种族也一样。”
诺亚低头沉思着，随即又想起那场神圣教派内部的圣战。
那场圣战按理来说是神圣教派的内部战争。
真打起来，教派内部损失一定不少——作为光明系教派的扛把子，神圣教派如此内耗，岂不是会影响天平的均衡？
还是说这对天平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变化，非要世纪大战级别的存在，才能引起调停者的注意？
就在诺亚想到这里的时候，爱莉雅又补充了一句。
“啊，关于调停者，还有一件……有点遗憾的事。”
“遗憾？”诺亚没想到爱莉雅会提到这个词，“是什么？”
“是寿命。”
爱莉雅微微垂下眼睑，表情有些复杂：“调停者虽然受到众神加护，但他们终究是肉体凡胎，无法长时间地承受执掌天平的压力……每位调停者大概只能执掌天平两百年，之后就……”
烟消云散。
人与神明之间，终究存在一道鸿沟。
这就意味着贝利尔已经死去，艾瑟也一样。
诺亚没有多说什么。
爱莉雅想起诺亚的身份，顿时充满歉意地说道：“诺亚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诺亚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当然，就算这不在预料之中，诺亚也不会太过悲伤。
记忆里贝利尔的形象虽然鲜明，但对陆毅这位附身者来说，情感终究是淡了些。
公会驻地外的夜色安静无声，没有行人的影子。
蜡烛在餐桌上摆得整齐，火光照亮诺亚若有所思的面庞。
他听完了自己想知道的故事，缓缓起身。
“如果莫妮卡回来了，让她来会长室找我。”
爱莉雅点点头，答应下来。
反正她现在还不困，可以一边吃点心一边等待那位精灵女仆回归。
不过话说回来。
爱莉雅注视着诺亚远去的背影，意识忽然恍惚一下。
在某个瞬间，她看见诺亚走过的地方变得扭曲，长廊两旁的大门被撕碎，地面绽开无数蛛网状的缝隙，就连诺言四周的空间都如破碎镜面般裂开，从中飘出缕缕浅淡的黑雾。
爱莉雅揉了揉眼睛，发现诺亚已经走过转角。
长廊上的景象则未曾发生变化，一切如常。
“奇怪。”爱莉雅低头，看着餐桌上的点心和差别，小声嘀咕道，“我也没喝酒呀……”
她原地疑惑了三秒钟，随后就心宽地放弃思考，继续啃饼干。
嗯。
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