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的中央是一条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下面摆着十几把椅子,哪怕普丽塔一家都来也坐得开。

但是只有一把椅子被人占用着,上面坐的是一位独腿中年男人,饱经沧桑的脸已染上寒霜。

普丽塔则蹲坐在壁炉旁,双手紧紧地捂着脸,似乎是在抽泣。

走进门的这短短几步路,每一步都让莉兹尔的心愈发沉重。

普丽塔她...看起来很难过...

这一定是有原因的对吧,她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背叛我?

可能是我给的待遇太差了,她需要这样赚钱补贴家用?

那样你直接开口跟我要就好了啊,我现在有的是钱,很多很多钱。

不不不,普丽塔不是那种人。

应该是她的儿子被沃伦的人劫持了,要挟她用情报换儿子的命吧?

对,很有可能,真的是,你跟我说说情况我帮你想办法啊,为什么要这样...

莉兹尔在普丽塔身边站了很久,但她却只是自顾自地捂脸抽泣,并不想抬头跟莉兹尔对视。

“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劳伦先生?”

莉兹尔走到主座旁慢慢坐下,双手轻轻抹平衣角上的褶皱。

劳伦,普丽塔的丈夫,四个儿子的父亲,多年前因为战争失去了一条腿,自那以后便变得难以相处,莉兹尔跟他见过几面,她很清楚,这个男人并不喜欢自己。

“城主你好,容我不能起身行礼了...”男人耷下眼帘,微微点头致意,“如你所见,我捅了篓子,把不该说出去的事告诉给了不该知道的人,然后就被请到这里来了。”

“为什么?”莉兹尔对他这么平淡的回复很不满意。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这么做的,怎么处置随你,普丽塔和我的儿子们不知道这件事,请不要责怪他们。”

劳伦两手交叉摆在桌子上,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好像在说什么很理所当然的事。

“你在说什么蠢话...”

普丽塔放下手来,用哭得红肿的眼睛望向莉兹尔。

“小姐,是我不该把这里的事跟家人讲,劳伦他只是被坏人给蛊惑了...”

“我没有,普丽塔,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闭嘴吧!”

“我做什么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劳伦说完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乌鲁斯皱起眉头,正要上前,却被莉兹尔止住。

“其他人,包括乌鲁斯,都出去吧。”

“....是...”

乌鲁斯还是一如既往地听话。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敞开了说,劳伦先生,能解释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我说过了,没有为什么。”

能不能好好沟通?

莉兹尔皱起了眉。

“小姐,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跟他们说这里的事情...”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都说了事情是我做的。”

劳伦显然不是什么好脾气,嗓门相当大。

“注意你的语气,劳伦先生。”

莉兹尔不喜欢别人当着她的面凶普丽塔,如果对方不是普丽塔家属的话,她早就找卫兵过来了。

“城主,主要责任在我,处死我之后,念在多年的情分上,请你不要为难普丽塔,她这么蠢的人不应该侍奉在你身边,把她遣散回家就好。”

“小姐...”

“普丽塔你闭嘴,我不需要你顶罪。”

“冷静一下,劳伦先生,你如果能提供情报交易对象的信息的话,这件事....”

“我不知道他们的任何信息,也不需要知道,所以我无法提供。”

劳伦毫不畏惧地跟莉兹尔对视着,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会激怒这位贵族领主一样。

这种给台阶都不下的人真的很烦啊...

莉兹尔恨恨地掐着指腹的嫩肉,脑海中却不经意间闪过了几个月前的一幕。

那是她在戈弗雷面前作死的场面,跟现在的劳伦简直是如出一辙...

难道他是故意的?

“劳伦先生,我和我的父亲性格并不相似,我不会轻易处死任何人,尤其是认识的人,你如果有什么想法,我们好好谈谈,好吗?”莉兹尔说得非常诚恳。

劳伦则是嗤笑一声。

“城主,我当兵那么多年,什么样的领主都见过,没必要为了套话装得这么假惺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事是我做的,你想要怎么处理我我都没话说。”

“小姐,我知道他做的事不可饶恕,可您能不能看在...看在我的份上,从轻发落......”普丽塔双手搭在桌边,眼里噙起泪珠,身躯因抽泣止不住地颤抖着。

莉兹尔心疼极了,忍不住想要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湿润。

“我真的是...”

劳伦右手成拳,照着桌子就是一锤。

“普丽塔,你还想在这里呆多久?到底哪个才是你的家?”

“我说过再过段时间就会走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普丽塔泪眼婆娑,看着劳伦的眼里充满了幽怨。

“她七岁的时候你就这么说,九岁的时候你还这么说,现在她都多大了?你要跟她过一辈子吗?霍勒斯都要结婚了,那个傻小子说什么都要娶那个瞎子,家里到时候又要添一个我这样的累赘,你不回来你说怎么办?”

“劳伦...没有小姐的话,我们一家当年早就饿死了,这些年来小姐从未亏待过我们,你怎么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我要是健全的话我会同意你去当奶妈?”

劳伦脸上寒意更盛。

“我知道,我是个废人,你看不起我,跟我在一起很窝囊吧?谁家男人会让一个女人去承担那么多,自己却躺在床上天天吃药?普丽塔,我说过,你随时都可以把我丢到森林里饿死,然后再找个好人家,但是我不允许你对我们的孩子不管不顾。”

“她是贵族,你知道什么叫贵族吗?哪怕你不做这份工作,伯爵大人也能找到无数女仆去侍奉她,但霍勒斯他们呢?他们只有你一个母亲,你不管教他们他们就会学坏。”

“老大为什么非要娶那个瞎子?你如果管教得好,他会把人家小姑娘眼睛弄伤吗?老二老三天天吊儿郎当不学好也就算了,老四跟她一般大,你问问你自己,你是跟她在一起的时间长还是跟老四待在一起的时间长?”

“我就是个废人,不光你看不起我,村里人也看不起我,那四个傻小子更看不起我,你指望我能说得听他们了?”

普丽塔闭紧了双眼,洁白的桌布已被泪水打湿。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劳伦...你救过我的命,这些我都记得...你当年不是这个样子的.....”

“当年?呵...”

劳伦指了指自己空空如也的裤腿。

“说起来,这条腿还是献给了伯爵大人呢,普丽塔,这么多年了,你报恩也该报够了吧?我们现在攒下来的钱已经可以在黑狼堡过上很好的生活了,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待着?她比你自己生的孩子都要重要吗?霍勒斯他们可以不需要我这么混账的父亲,但他们不能没有母亲。”

劳伦的话像刀子一样扎着普丽塔的心,她无助地趴在桌子上,双手紧紧捂着脑袋。

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将莉兹尔视若己出,那孩子一出生便失去了母亲,父亲的存在感也可以忽略不计,她是唯一见证了她成长全过程的人。

莉兹尔从小就很懂事,既乖巧又听话,从不对下人发脾气,跟所有人关系都很好,明亮的深蓝眼眸里充满了活力,总是乐此不疲地尝试着各种各样新奇的事物。

谁会拒绝拥有这样的一个女儿呢?

起码普丽塔并不拒绝。

劳伦重伤之后,家里失去了一切收入来源,和本地农民不同,作为外来者的他们根本没有土地可以播种,也没有哪个亲戚愿意收留带着四个孩子和一个残疾人的普丽塔。

成为伯爵府的下人是无奈之举,恶鬼的名号太过响亮,普通人根本不想和雷兹内斯家族有任何接触。

这种迫于生计而不得不做的工作却因为莉兹尔的缘故变得轻松起来,照顾她的每一天,普丽塔都感到轻松。

可正如劳伦所言,她自己的家庭也是无法忽视的部分。

起初为了生计着想,普丽塔根本没有顾家的资格,只能让劳伦勉强照顾。

后来随着莉兹尔的慢慢长大,普丽塔才会偶尔抽出时间来回家看看,但孩子们跟她根本不亲近,从伯爵府出来的人似乎与外界形成了自然的隔阂,不仅是家人,村子里的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很不对劲。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只有在莉兹尔身边,她才会感到安心,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原因,才会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推迟离职时间吧。

难道真的是我太自私了吗...

普丽塔这样问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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