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光重新明亮之前，一行人回到公会驻地。
其间诺亚始终在思考关于爱莉雅的事，最后决定不向莫妮卡隐瞒。
不如说隐瞒也没用。
安娜和帕斯卡尚且不论，凭雪莉的智商，想骗过莫妮卡比让她戒掉薯条还要困难。
反正迟早有天要露馅，不如直接开诚布公，把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况且莫妮卡是公会唯二脑回路正常的人，或许还能帮着分析分析——今天在高塔里发生的怪事多得都能去拍魔幻版聊斋了。
等到众人赶回公会时，莫妮卡还没睡下。
这位身着黑丝连衣裙的优雅女仆守在门前，仿佛远远地就已知晓众人回归的消息，而当看见诺亚带回了一具骷髅时，哪怕是向来淡定的莫妮卡，也惊得愣在原地好久，直勾勾地盯着骸骨爱莉雅看了很长时间。
最后诺亚发挥从小培养的缩句本领，简单概述一遍过程，又让爱莉雅自我介绍了一段，这才算是让莫妮卡明白了具体情况。
“所以她是高塔里的一段记忆，被赋予了灵魂，又被您从高塔里带了出来？”
“目前来说，是的。”
“而她同时又是位不灭者，是活在九百多年前的一位古代人？”
“没错。”
“您还真是……”
莫妮卡斟酌片刻，用了个意味深长的词来形容：“超凡脱俗。”
你看看，把莫妮卡都整不会了。
平时好说歹说得夸诺亚个两三句漂亮话。
诺亚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又把心思放在户口上：“爱莉雅的情况和我相似，想要小镇里安定，公会证明是必不可少的，所以……”
莫妮卡点了点头，明白诺亚的意思：“我会尽快办好。”
这就算是解决了。
莫妮卡办事，诺亚还算放心。
尽管莫妮卡总给人一股神秘莫测的感觉，但她绝对是位优秀到无可挑剔的女仆，只要是诺亚吩咐的事，她总会分毫不差地完美执行。
诺亚回头看了两眼已经犯困的雪莉等人，想着时候也不早，于是先行解散了队伍，让众人各自去了各自的房间休息。
莫妮卡则带着骸骨爱莉雅，去了公会深处闲置的房间。
按照她的说法，那里是以前其他成员的住所，稍加整理一番就能入住。
而诺亚回到会长室，坐在办公桌前，闭目养神了十分钟。
他的精力很快恢复完全，再睁开眼时，他的目光已落在面前的一本书上。
这本厚重古书静静躺在桌上，里面夹着不少书签，封皮蒙着少许的灰，一行大气而端正的文字落在封皮中央。
《攀登者手册》
这都厚得能用来拍人脑袋了，还手册呢。
诺亚平时都得捧着它读，恐怕只有巨人族才能把它当手册一样翻。
他内心戏莫名地丰富起来，转而想到今天在高塔中的经历，略微挺起腰板，端正神色，重新翻开了这本公国通用的高塔攻略。
……
……
历史记录和高塔，必然存在一个虚假。
有关希德尔平原的记载，手册与其他历史文献中的描写高度重合，只有极其细微的差别，而这些差别则被认为是学者们的艺术加工，亦或是高塔幻境的模糊不清。
如果历史记录是伪造出来的，那么高塔所展示给诺亚的，应该就是正确历史。
法师塔作为祭品，被用来召唤圣火。
随后圣火教派的四位白袍祭祀高声吟唱，在祈祷声中“净化”整座战场，不分敌我，完成了一场无情的歼灭。
作为不灭者的爱莉雅在当时保护了艾瑟，随后又为了拯救众生，让圣火点燃自己，承受数百年成倍的苦楚，愿意被焚烧至永恒。
想想倒也合理。
公国必须要稳固民心，绝不能让这段真实的历史为人所知。
并且依照帕斯卡所说，圣火教派在这之后就被断定为异教徒，被第一和第三教会联合铲除，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灭绝。
除非公国想故意搞臭自己的名声，否则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事情压下去。
他们压制的手段就是大面积篡改历史文献。
最后还利用了某种不知名的手段，让高塔内的幻境也产生改变。
这套逻辑还算有理有据，没什么问题。
“前提是高塔所展示的都是真实……”
诺亚盯着攀登者手册，自言自语一句，又开始进行另一种可能的设想。
如果高塔所展示的才是虚假历史呢？
公国与历史文献没有撒谎，只是出于某种缘由，让高塔产生了想要欺骗诺亚的想法，进而制造出了一场虚幻的，根本不存在的古战场。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从高塔里带出的爱莉雅也是假的——她的记忆是假的，她的过去是假的，她的个人意志也都是假的。
高塔为了蒙骗诺亚，甚至伪造出一个全然虚假的爱莉雅。
这可能吗？
诺亚的判断是——不能完全否定。
高塔的秘密太多。
他自己的秘密也不少。
要知道，他才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
在线索稀少的情况下，随便下判断只会导致先入为主的观点深入大脑，这会影响之后的逻辑推理，是万万不可取的做法。
“两种可能都有，还得再多观察观察。”
诺亚合起书，长出一口气。
窗外的月光变得有些淡。
街道尽头升起一缕与暮色相近的朝霞，日升月落的规律，今天也完好无损地运行着。
他回头看向那扇玻璃窗，远远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今天窗中的“诺亚”依然没有反应。
那一夜突然升天的经历，诺亚到现在还没能再度体验。
未知的秘密还是很多。
他盯着窗外看了很久，之后想到些什么，召出自己的公会证明，发现其上有一行深黑色的小字已经完成了更新。
【艾瑟高塔进度：第五层】
这说明他们确实完成了试炼。
等到太阳升起，诺亚就能带着公会证明，去集会所领取蔚蓝圆桌的第一笔犒赏。
根据手册上的记载，初次通过五层试炼者，能一次性领取到八万艾恩币的奖金，之后每个月也能收到一千五的艾恩币支援资金。
听上去还不错，但扣去伙食费、答应安娜的仪式材料费、给两位不灭者换衣服的服装费……还有些零零碎碎的杂务费，真正能用来偿还欠款的，能有四万就已经很不错。
革命尚未成功。
同志仍需努力。
诺亚走向旁侧的书架，随便挑了一本换换口味，用阅读来消磨时间。
几个小时后，他听到窗外街上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又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确认集会所到了开门的时间，于是放下书走出了公会。
……
……
集会所是处人声鼎沸的地方。
人来人往，流动强度很高。
它给人的感觉和银行差不多，都是一处还算宽敞的密闭场所，几处柜台前坐着接待人员，根据公会证明上的记录，给来人发放相应的奖金。
唯一和前世银行不同的是，诺亚能在集会所里看见大量的异种族生物。
起初他还疑惑为什么集会所要设立两个大门——其中一座大门高宽得离谱，第一眼看上去让诺亚以为自己是小人国的居民。
结果没多久诺亚就看见一头身长近三米，体重少说六百斤的褐皮老兽人走了进去，它全身上下长满了浓密的毛发，脸部五官都藏在里面，乍一看都分不出哪儿是鼻子哪儿是嘴。
还有一些和人类相似，但骨架明显更纤瘦，且无一例外五官端正，皮肤干净的种族——他们自称精灵，奇怪的是，诺亚并没有看到他们除了骨架之外的其他区别于人类的特征。
而在诺亚取完排队号，去置办手续时，一位皮肤上覆盖满鳞片，头颅略显尖细的雌性接待员朝他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
“您好，请您展示您的公会证明。”
她的声音温柔而正经，是很标准的人类语言。
诺亚看不见她口腔的变化，感觉她像是在用腹语在和自己交流。
他再一次确信自己真的来到一个种族繁杂的异世界，愣了几秒钟，然后才把公会证明展现给柜台后方的蜥蜴人小姐。
“诺亚先生是吗？我们这里没有您的攀登记录，所以您是初次通过第五层的试炼，我们在这里向您发放八万艾恩币的奖金，之后请每个月来这里领取后续支援资金。”
蜥蜴人小姐朝诺亚笑了笑，其背后的尾巴飞快地延展出去，伸向柜台后方的某扇大门深处，没过多久便卷了个布袋出来。
诺亚接过布袋，往里头瞥了一眼，被金光灿灿的艾恩币闪得心情激动。
第一桶金到手，有点小情绪很正常。
诺亚很快镇定下来，把布袋重新束紧，随后好奇地问道：“冒昧问一下，你的人类语说得好像很……”
“啊？”
她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面颊两侧的鳞片唰唰作响，接着突然翻转过来，露出不同其他鳞片的殷红色。
柜台里的蜥蜴人小姐担心地问道：“是我说得不太好吗？”
“不不不。”诺亚摆摆手，“是说得太好了，我有点惊讶。”
“这是应该的。”
蜥蜴人小姐松了口气，因担惊受怕而高高竖起的尾巴也垂落下来。
她面颊两侧的鳞片又翻了回去，变回原来的颜色：“我们受过专业的语言培训，在考到各类语言的专业一级证书之前是不允许转正上岗的……我还以为是我犯了什么错，又要被扣绩效了呢。”
诺亚眼角猛地一跳：“你们还要考证？还有绩效？”
这他娘到底什么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