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改变了称呼。
她不再称呼诺亚为艾瑟，而是称呼诺亚的本名。
眼看爱莉雅也不装了，诺亚不仅没有紧张，反倒松了口气。
坦诚布公地交谈，能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起码现在诺亚有机会搞清楚这鬼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你是谁？”诺亚朝面前的女人问道。
“爱莉雅。”她神秘地笑道，“至少在我的认知中，我就是爱莉雅。”
诺亚眉头皱起——他以为对方依然决定隐藏自己。
但爱莉雅看穿他的想法，摇摇头说道：“我就是爱莉雅，是存在于高塔中的爱莉雅，我的记忆在这里停留了极其漫长的岁月，一遍又一遍地被迫接受虚假的历史，引导那些前来试炼的人，去扮演虚假的艾瑟大人，完成虚假的使命。”
“被迫？”诺亚听出点意思来，“你是说，之前你不是装的？”
爱莉雅点点头：“在法师塔崩坏之前，我都处于浑浑噩噩、半梦半醒的状态。”
“直到法师塔崩坏之后，我才重新拾回了所有的记忆，也慢慢意识到这一次……我所经历的似乎是正确的历史。”
“高塔意志决定向您展示真正的过去，大概正因如此，我才会从梦中苏醒。”
爱莉雅的话听起来有些玄乎。
反正诺亚是听懂了，但只听懂了一点点。
爱莉雅并非一切的始作俑者，把他们拉入这座战场，死活不让他们的离开的，也不是爱莉雅，而是所谓的高塔意志。
帕斯卡蹙着眉头思考，安娜则双手抱胸，时不时挠两下头。
雪莉还在内心挣扎要不要开眼。
诺亚沉吟片刻，决心不放过此次得之不易的问询机会：“你刚才提到了高塔意志？原来高塔是有意志的？”
那诺亚在外面给它来一脚，它是不是会感到疼？
“当然。”爱莉雅淡淡一笑，“高塔当然拥有意志，只不过它他太神秘，位格太高，我只能感受到它的存在，无法与它对话。”
诺亚寻思他心里那股攀登高塔的冲动，难道就是因为高塔意志的呼唤？
这座屹立于此的艾瑟高塔，不断地呼唤诺亚前来……
难道它的根本目的，就是要诺亚去见证真正的历史？
诺亚想到这里，耳边忽然传来安娜的声音。
她环顾四周，对这场可怕的灾难没有太多感想：“那我们现在已经见证完历史，为什么还不能出去？”
爱莉雅看着这位不灭者后辈，认真地说道：“因为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这还没完？
安娜抖了三抖——她今天死的有点多了。
爱莉雅看出安娜心中的不安，转而抛出一个问题：“我想问一下，在各位所生活的时代里，我……不灭者爱莉雅，变成了什么模样？”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因为绝大多数人只知道爱莉雅是位不灭者，在帮助岩鼠族完成革命后，就离奇地消失在了世界上。
唯有精通历史的帕斯卡缓缓开口：“没人知道爱莉雅去了哪里，根据最近开掘出来的一些文物显示，爱莉雅可能选择隐居某座深山，直到下一次岩鼠族遭遇灭族灾难时，她才会重新出现。”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爱莉雅的嘴角扬起一抹苦涩。
她的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娇弱的躯体摇晃两下，险些跌倒进诺亚怀里。
诺亚及时出手，抓住爱莉雅的肩膀，扶住她的身体，关切地问道：“你的状况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这是代价。”
爱莉雅苦笑两声，向诺亚道了声谢谢，“每个不灭者都要付出代价，而我的代价……是成倍的痛楚。”
“成倍？”
诺亚扭头看向安娜。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安娜不灭的代价是什么。
安娜则在此时露出恍然明悟的表情，有些同情地看向爱莉雅：“我好像在书上读到过，你不灭的代价，是超出常人五倍的痛觉感受。”
“没错。”
爱莉雅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刚才被圣火焚烧的痛还残留在我的体内，事实上，我仍然觉得脚底有股剧烈的滚烫在刺痛着我，所以……”
诺亚提醒道：“因为你脚下踩着祭祀的权杖，上面还冒着火。”
“啊！哦~我就说呢。”
爱莉雅抬起冒着火的脚，把祭祀权杖踢远，又原地蹦跶两下，把火焰熄灭：“喔，现在舒服多了。”
诺亚：“……”
不灭者是不是都挺呆逼的？
爱莉雅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之后清了清嗓子，“总之，历史还没有结束，我的归宿可不是深山老林那种能安逸度日的地方。”
“那你……”
不等诺亚继续询问，滚烫的高温毫无征兆地再次浮现。
四名白袍祭祀的身体猛地燃烧起来，包括那颗肉球，也包括没有完全死亡、被安娜揍晕的那名祭祀。
在苦痛的哀嚎声中，他们的身体化作飞灰，凌空飘起，随即团聚起来，变成一颗灰色的小球。
宛如焦炭般的球体外表圆润光滑，呈现出墨水般的黑色。
但它周围的空间被烧灼得变形，显然拥有无法想象的高温。
在短短几秒钟内，诺亚忽然感觉口干舌燥，额头流淌下的汗水在滑落过程中就被蒸发，连皮肤都开始变干，进而开裂。
爱莉雅眼底生出一抹恐惧，随后又用坚强的意志将其碾碎。
“就是这个。”
她放下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是他们最后的圣火。”
诺亚看着这颗不起眼但非常可怕的黑球，忍不住问道；“他们要做什么？”
“用自己去祭祀火焰。”爱莉雅平静地说道，“教会的主教在他们灵魂深处，留下了一道烙印，这道烙印会在他们失去意识后触发，把他们全部献给圣火……这也是阿尔维亚公国最后的手段。”
她指着那逐渐下落的黑球，说道：“在原本的历史里，我让艾瑟大人离开了战场，并拖住了四位祭祀，他们被我耗尽力气后昏厥，进而烙印被触发，凝成了这最后一团圣火。”
“如果让这团圣火爆发，恐怕火焰会把十万米以内的事物全部燃尽吧。”
十万米。
诺亚回过头，看向远处的人族营地。
他们准备把营地都舍弃，把所有士兵弃之不顾，只为了和岩鼠族同归于尽。
或者说……这一切只是为了毁灭岩鼠族的那位英雄，未来的调停者艾瑟。
“这是最后的历史了，谢谢你们愿意见证这一切。”
爱莉雅给诺亚留下一个温暖人心的微笑。
她敛起所有的情绪，朝着那颗缓缓下落的黑球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踩在焦黑的土壤上，每一步走得都无比艰难，仿佛双腿被灌满了铅，清秀稚嫩的脸上，此时布满了难以忍受的痛苦。
“有没有别的办法？”
诺亚猜到爱莉雅的想法，接着指了指身旁的安娜：“比如让她上去送之类的？”
安娜：“？？？”
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家会长隔三差五就想迫害一下自己。
然而爱莉雅的声音很快就传了过来。
“历史不能被改变，也不该被改变，它永远存在，永远真实。”
爱莉雅一步步走向黑球。
她刚刚才换上的盔甲被高温烤化，变成烫金色的流体，一点点顺着她雪白的肌肤滑落。
她全身上下的皮肤迅速干裂，蛛网状的碎痕爬满全身，鲜血从中渗透出来，又立刻被蒸发成血烟，飘散不见。
随着砰地一声，爱莉雅满头绚丽的银发被点燃。
她全身开始冒火，金焰无情地灼烧着她肉体，把她的血肉组织烤焦烤化，最后全部烧成灰。
爱莉雅还是在走着，脚步很重很难，只剩下一具骸骨，但还是在走。
“铭记并尊重历史吧，我的朋友。”
化作骸骨的爱莉雅来到黑球下方。
她的骨骼节节颤抖，神圣的金焰不断烧毁她的骨头，又因为不灭者的特性，她的骨头不断地重生，再不断地被烧毁，再不断重生……
没有人能够想象爱莉雅此时的苦痛。
正如没有人能够想象爱莉雅此时的决心。
她默默地回过头，看向不远处的诺亚等人。
“这团圣火只有在湮灭一切生机后才会消失，而不幸的是，它无法湮灭我。”
“你们现在看到的是历史，是过去的片段……所以在你们所生活的时代，我应该依然在被火焰焚烧。”
“但是你们不必担心，如果有缘分的话，我们或许还能再见。”
诺亚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
雪莉也早已睁开了眼睛，注视着远方那具熊熊燃烧的骷髅。
帕斯卡低头祈祷，而安娜则面无表情地攥紧拳头。
正如爱莉雅所说的那样。
他们无法改变历史，就算现在强行插手，他们改变的也只是高塔内的幻境。
真正的不灭者爱莉雅，早在九百年前就接受了被圣火焚烧的宿命。
爱莉雅抬头，空洞的眼眶里无法露出情感。
但诺亚相信她的眼睛应该始终澄澈，不会被火焰烧尽。
爱莉雅伸出手，触碰面前的黑球。
刹那间，黑球化作滔天的火焰，变成一道金黄的炎柱直冲天际。
阴云被冲击震散，又被高温蒸发，变成薄薄的烟迅速消散。
星河灿烂的天空里，数道白光如流星般划过，绕着那道金黄炎柱转了半圈，随后一个接一个地落在诺亚等人的身上。
爱莉雅知道试炼已经结束，他们即将离开，于是在火焰中朝诺亚挥了挥手。
这是告别。
诺亚眯起眼，心底萌生了一个想法。
他很好奇。
他想试试。
在白光闪烁，即将送走诺亚的前一刻，他迅速冲到骸骨爱莉雅的面前，伸出手抓向爱莉雅。
爱莉雅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欸？”
她刚想提醒诺亚小心被圣火侵染。
高塔拥有重塑历史的能力，而这团火焰拥有毁灭数座城镇的威力。
像诺亚这样的普通人，一定会被圣火焚烧至死。
但令爱莉雅没想到的是，圣火居然纷纷避开诺亚的手掌，让他毫不费力地抓住了爱莉雅的手骨。
“走你！”
诺亚猛地把爱莉雅拽向自己。
这位骨感的美女顿时被拉入诺亚怀中，而圣火也因为恐惧诺亚，与爱莉雅互相分离。
白光闪烁。
爱莉雅在震惊与愕然之中，与诺亚一同消失在战场中央。
……
……
几秒钟后。
高塔之外。
黑夜如瀑，笼罩整座峡谷。
芬芳的青草堆前，诺亚等人从高塔的世界里回归，各自愣了几秒，然后才醒过神来。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互相看着对方，最后一起看向了诺亚。
而诺亚则低下头，看着地上的一具很是眼熟的骸骨。
他眨了眨眼，尝试性地呼唤了一句。
“爱莉雅？”
地上的骸骨沉默半天，然后突然咔嚓咔嚓地动了两下。
它慢悠悠地抬起右手，把五指并拢，抵在太阳穴上，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诺亚看出这是爱莉雅的军礼，内心哇哦了一声。
这下乐子大了。
他居然真的把人从塔里带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