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让被关在学校里的学生们出笼了，个顶个的喜气洋洋，就跟过年似的，班主任说好了全班出来站队，他话音未落，学生们就忙不迭离开位子，争先恐后鱼贯而出。

他们有说有笑，叽叽喳喳像聚在一起的黄鹂鸟。

唯独商黎愁眉苦脸，像只被黄鹂鸟包围的乌鸦。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他们吵闹。

少年商黎的体育成绩并不理想，虽然他个头挺高，但完全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从小就堪称多灾多病，长大之后随着身体免疫力逐年提高，总算没那么容易得病了，却落下了体虚的毛病。

虽然也不至于到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地步，但体能跟同龄人相比还是逊色了许多，为此他时常感到自卑，所以现在眼看着体育加试要开始了，班里同学列队集合，离开学校前往体育中心了，商黎里就缀在队伍最后面，耷拉着脑袋，担心待会儿自己会丢人现眼。

——虽然就连他自己都知道，其实不关心他的人不会在乎他丢不丢人，而真正在乎他的人就算他丢人了也不会嫌弃他。

从某个层面上来说，商黎其实挺聪明的，而且不仅聪明，还有相当清晰的自我认知。

只可惜，他似乎并没有把这份小聪明用到正途。

所以呢，说他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也没问题，艾醺认为这小子算是活得还算明白，但又不完全明白。

便是所谓一知半解稀里糊涂的人生。

正如盘古开天地前的那片混沌，这样的人要不浑浑噩噩地这么过一辈子，要不就哪天忽然挨了一斧头，如梦初醒。

“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开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他便悟了。

那么问题来了：商黎这小子什么时候才会挨上这斧子呢？

艾醺不知道，也没亲自动手的想法。

她只是托着腮，微笑，并拭目以待。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更何况这种事又急不来，更没办法强求，不是么？

……

体育加试的具体过程其实乏善可陈。

男生无非是坐位体前屈、一千米长跑、抛实心球、立定跳远、引体向上、跳绳而已，女生跟男生差别不大，只不过将一千米长跑换成了八百米，引体向上换成了仰卧起坐，具体的评分标准也跟着灵活变动了一些而已。

三中整个初三年级所有的学生按性别和班级排队，依次参加各个项目的测试，而作为最消耗体能的项目，男生一千米和女生八百米长跑理所应当被排到了最后。

笨手笨脚地测完其他项目，似乎只有跳绳是满分的商黎垂头丧气跟着大部队来到了一千米长跑项目的起点，等着老师点名。

其他项目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一块测试，只有一千米长跑是打乱了各个班的学生一块测试，商黎一边紧张地竖起耳朵听老师有没有念到他的名字，一边默默观察着身边那群既是可能是他队友又可能是他敌人的学生。

有俩看起来就特别能跑的体育生——大概是体育生，因为还是有料峭春寒的时节呢，他俩却穿着短袖短裤，穿了一看就特专业的跑鞋，露出胳膊上腿上形状分明的腱子肉，当着一溜学生和老师的面就开始热身——商黎看着他俩，开始有点紧张了。

恰好这时他听见醺哥问他：

“傻小子，问你个问题……如果你能选的话，你愿意选跟那俩体育生一块跑，还是跟其他学生一块跑？”

商黎愣了愣，居然挺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

“……体育生吧。”

“为什么？”

“因为……”商黎学着那俩体育生的样子也开始默默热起身来，“我感觉，有他们俩领跑，我也能跑快点，比平时成绩好点。”

“……”

艾醺对此不予置评，只是沉默。

商黎搞不明白她是满意亦或者不满，心里犯嘀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于是两人陷入默契的沉默。

商黎继续动作僵硬地热身，艾醺继续沉默，不过很快，有人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商儿！商儿！”

膀大腰圆的张扬边扯着嗓子喊他对商黎的爱称，边远远挥着手一路小跑过来。

他的思维方式总是这样简单粗暴而别具一格，刚刚局面尴尬？没关系，只要我让现在的局面变得更尴尬，那刚刚的局面就不尴尬辣！

都让他聪明完了。

这么众目睽睽之下，让张扬这么喊了几嗓子，商黎多少有点难为情，他缩了缩脖子，但还是无奈地抬起胳膊，向张扬示意他在这儿：

“怎么了？”

张扬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出了商黎，忙屁颠屁颠跑过来，咧着嘴笑，看起来憨厚又老实：

“真是让我一顿好找啊你，我还说你是不是已经起跑了，还专门在跑道旁边等了会儿，结果一直没看着，最后还是班长，她对我说你在这儿等着点名呢，我就立马跑过来了。”

“怎么了？”商黎下意识问，“有什么急事？”

“倒也没有……”张扬贴近商黎，嘿嘿嘿地笑，挤眉弄眼，“手伸出来，给你点好东西。”

“啊？”商黎愣了愣，却相当信任地伸出手。

张扬便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个什么玩意儿，放到了商黎手里。

那玩意儿入手微暖，坚硬，形状是略长的圆柱体，但粗细并不均匀。

商黎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只安培瓶。

“这是……”

“葡萄糖，”张扬得意地抬起下巴，“我之前专门去买的，也不贵，你现在把这管葡萄糖喝了，待会儿跑起来会轻松不少。”

商黎下意识攥紧了那支葡萄糖。

他忽然感觉身上原本紧张的肌肉放松了不少，胸腹间也多了点暖意。

少年抬起头，看着特地跑来给他送葡萄糖的好哥们，嘴唇嗫嚅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谢谢这个词太轻也太苍白，可不说谢谢他又找不到合适的话。

但或许他也不需要说什么，因为没等他说什么，张扬就轻轻捶了捶他胳膊，咧嘴说：

“给你送完葡萄糖了，哥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商儿，加油，别有太大压力，也别跟别人比，记住，你的对手是你自己。”

说完他对商黎比了个大拇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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